那天,我說:「小朋友,把你們洗澡脫下來的衣服,拿到洗衣籃!」 10歲樹兒很快完成任務,6對的女兒說:「我不會。」 這「我不會」或「我不要」是她最近的慣常反應,「要怎麼回應她呢?」 當時已經是晚上10點了,對於很累的我,隔日還有工作坊的我,以效率和舒服為考量,最佳的作法,是放棄教育目標,自己去撿起衣服,放到洗衣籃就好了。 可是呀,不曉得發生什麼事,那天,我的內在,既溫柔又堅定。
我說:「不會嗎? 我教妳。」
「步驟1:站起來。」
「步驟2:拿起衣服。」
「我不會呀,這衣服,明天還要不要穿,我不知道呀!」女兒小發脾氣了。
「原來,妳是不會分類,不會決定衣服要不要洗是嗎?」我明白了。
「就說我不會嘛!」她又更拗了,索性就把已經撿起來的衣服又放下,坐在地上,哭起來了。
我說:「我要妳站起來,這兩件衣服,就當做,明天不穿了,我們全拿去洗,站起來,我帶你到房間,放到籃子裡。」 她不為所動,繼續哭。
我說:「旦旦,媽媽會等妳1個小時,直到你能站起來完成妳的責任,1個小時後我就不會管妳這次要不要把衣服拿起來了。 但是,直到妳完成以前,我們就一起等待,等著妳準備好能站起來。」
這時候,小女孩開始安靜地落淚。 好多的鼻涕眼淚一直下來,我拿了衛生紙幫她擦眼淚擦鼻涕..... 一次又一次。 我感受到,她平日,因為哭泣或衝突,而很快會歇斯底里大哭或解離的人格狀態,正在啟動。 我訝異著自己,如此安定平靜,正感受到心是開的,環繞擁抱著她。 她哭起來,眼淚被擦掉後,又平靜下來,接著又繼續流淚。
我開始說起一個故事。 「有一大片空地...來了一個愛樹的人,播種下很多樹的幼苗.....很多樹都長大了,也有些樹就沒有長大乾枯死掉.....其中有一棵小樹,她也長大了,就只是長得比較慢。...... 這棵長得比較慢的樹,不確定自己要不要長大。 有時候,她討厭身邊的大樹,遮住了太多陽光,讓她缺少陽光而長得慢,這時候,她會好想要長大能搆到最高的陽光。 有時候,暴風雨來時,她又感謝身邊的大樹,擋住了大風,把過多的雨水吸收走.....讓她可以躲過大風大雨的考驗.... 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要變成大樹,也要經驗那麼多暴風雨的考驗。 小樹就這樣,繼續長大...雖然長得慢慢的,還是繼續長大。
女兒安靜地聽,心似乎被故事給撫平,非常專注,眼淚還是斷斷續續。
有一天,來了場大風雨,超級大風雨。 風雨好大好大,這一個夜裡,小樹真的感到害怕,在她害怕時,旁邊的大樹說:「沒關係,緊挨著我,我會保護妳。」... 又有大樹說:「挺起妳的腰,紮穩妳的根,會過去的,風雨一定會過去,相信自己,妳會撐過去的,撐過去之後,妳會長得更高大。 」 在黑夜裡,小樹挨著大樹緊緊站好。 她聽見各種聲音,看到黑夜的閃電,身體被大雨打著打著,感覺到根部的土隨著大雨,正在流失著。
女兒安靜地聆聽,開始對故事的關注力,超過對自身的憐憫。
就在第二天黎明來臨之前,風雨停了。 安靜的森林,靜靜地,靜靜地,小樹睜開眼睛,發現森林變空曠了,許多更小的樹,都被拔離了土地,有的躺在地上,有的早被大風吹走。 小樹發現那些倒在地上的枝芽樹幹,對她微笑,像是在說著:「早安呀,我把土地空出來給妳了,祝福妳好好長大。 明年春天,我會再來一次。」 通過這次暴風雨的考驗之後,小樹真的順利長大了,她變成一棵中樹。
中樹站在森林裡,她比以前能吸收到更多的陽光,也張開手臂伸展更寬闊的枝幹和樹葉。 偶而,身邊的小樹會隨著風靠過來一下說:「謝謝妳為我擋住這麼烈的大太陽。」 偶而,她也會在暴風雨時,謝謝保護她的大樹。 作為一棵中樹,她已經能稍稍體驗大樹的心情,也還沒忘記,身為小樹的心情。 她開始期待自己能長大,也許可以成為大樹,保護好多好多小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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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故事,我的愛能用感官的方式傳遞出去,而不只是能量上的環繞。
女兒平靜了,似乎,那種因為衝突痛苦而解離的傾向關閉了,她回到一般狀態,耳朵開始被正在玩耍的哥哥和爸爸吸引。 我要求大小男人暫停發出聲音的各種玩耍,讓我們安靜面對。 女兒平靜後,幾乎哭累了,眼睛就即將閉起來。 我想起隔日還要帶領整天的浴光,也十分渴望著睡眠。 然而,愛的力量,讓我忘記疲憊,我輕摸她臉頰,說:「抱歉,妳想睡了,還不能睡喔! 我們面對吧! 把自己的責任做完,衣服要有人送去洗,才會變得乾淨.... 每天有乾淨衣服穿,靠太多人幫忙了,.....這一小部分,拿到籃子裡,是妳要幫忙自己的喔。」 她開始大哭,雙腳在地上一直踢。 我現在明白,這個女孩的哭泣,都與衝突和掙扎有關。 她又進了一步,從聽故事的平靜中離開,回到現實。
於是,我牽起她的手,支持她站起來,她幾乎鬆軟無力,腳步像是半癱瘓的狀態。 我明白,這時候,撐起她站著的,就是那個最深的抗拒,平日會解離抽身的深層自我。 於是,我支持她,一次次,她拎著衣服的手,失去力量,衣服掉落。 於是,我撿起衣服,再次放到她手上..... 這已經不只是個家務事了,而是一場儀式,在這儀式中,我與她要協力來支持內在小小孩能回到人格的整體,擁有力量,無需遇到衝突就逃脫。
女兒終於完成任務,走了大約8公尺的路,衣服放入最裡面房間的洗衣籃。 然後,就在這任務完成之後,她抗拒回到房間睡覺,她走入又走出,坐在椅子上,開始大哭起來。 那是暴風雨的哭法,有著再度崩潰的傾向。 我只是,用雙手,連結她的神經穴點,前額葉+後腦幹...前額葉+後中腦..... 她的情緒很快平靜,然後又上來,又平靜。 最後,她終於平靜下來,能讓我牽著手,送到睡覺的地方。
由於疲累加上夜深,她立即入睡,閉上雙眼,有如天使般可愛的臉龐。 我親親她,輕聲說:「真好,妳克服了困難,成功了。」,幫她蓋上被被。 我與樹哥哥談談,問他:「你有緊張或被嚇到嗎?」 他說:「我只是在想,我小時候,如果大哭太久,哭到最後,都會忘記,最初到底是在哭什麼。 我想,旦旦明天一定也會忘記,她哭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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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女兒熟睡至深,她只翻身了一次,沒有踢被子,沒有在夜半發出各種聲音。 那是我認識她6年多以來,她睡得最熟的一個夜晚。
因為是週日,所以,隔天中午,我們有空一起吃飯。 在我工作坊的午休,4個人一起去吃飯。 我問:「妳還記得,昨天哭些什麼嗎?」 她露出一種很成熟的羞怯,用很迷人的笑容,說:「記得啦~」 我又再次讚嘆,她真的長大了,以往,在這種情緒大張力的隔日,她是不肯面對的,「忘記了」「不要說」.... 她這回,能面對,還能說。
這幾日,我們享有一個甜美又勤奮的孩子。
她不只會記得把換洗的髒衣服拿到籃子裡。還會,在前一日,找好要穿要搭配的衣服,好端端地,放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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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對女兒有很多讚嘆。 她克服了很多個,人格即將抽離的瞬間,但是,她把自己留住了。 是的,我包圍著她的愛,支持她有能力,留住自己,即使在壓力與衝突中。
這樣的人格暫時解離的症狀,我很熟悉。 即使在婚後,很多年很多年,在與展爸衝突的時日,我會就這樣”壞掉”。 旦旦沒有記憶,樹兒則記憶猶深。 他說:「媽媽,妳就坐在客廳,一動也不動,不會說話,也不會動身體。 我說:『媽媽為什麼不會說話?』 爸爸就說:『我們今天晚上,可能就要睡在客廳裡了。』」 我說,對呀,那是媽媽的一種病,就像感冒一樣,後來,好多個治療師幫忙,還有我自己,充滿決心要活在地球,完完全全地活著,才真正好了起來,更大的親密壓力,都還能完整地留下來。
是呀,我不僅留了下來,還開始長出一點能力,在這種時刻,充滿愛。
能支持孩子,回到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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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當時,協助我人格整合,是在Gilligan的督導工作坊上,得到一次擔任主角的機會。 我很感謝當年的夥伴,還有老師。 國際知名的催眠治療師,Gilligan的工作坊,8月底的秋天,還是由赫威斯主辦,在台北舉行喔。(有興趣的,可以自行輸入關鍵字,即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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