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媽媽的我,可是先一步,把他們的厚暖衣物搬到寶山的家了。
樹說:「媽媽,妳可以讓我用自己的想法來穿衣服嗎?」
樹兒的需求是,他雖然會冷,可是,在學校,一旦要踢球,他只能穿很少的內裡。
無獨有偶,在同一個晚上,兩個小孩也沒串通或聽見,說了相似的話:
旦旦說:「媽媽,妳可以讓我自己做決定嗎?」
旦旦的需求是打扮自己,符合心中的想像。
於是,我就退了,知道,是自己冷,趕緊在室內穿上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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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孩子有自己的需求,
孩子也會有自己的判斷,雖然,有時經驗不足,難免誤判,
然而,孩子是透過經驗,在學習,體驗,他的人生。
大人經常不要孩子冷了,病了,
所以,在天冷的日子,穿衣服這事,偶而就是會對峙而難以協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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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又經歷超級冷的日子。
我人在台北的室內帶領浴光,沒有被冷到,
倒是孩子跟隨爸爸,在台北冷個徹底。
搭乘一大清早的貓空,因為太冷了,去回就走,「像傻瓜一樣」展爸形容自己。
想說,去烏來泡溫泉好了,然後,樹兒跟我說:
「媽媽,台北人泡溫泉都泡溫度很低,跟我們在台東不一樣」
「那種熱呼呼的,燙死人的,好像只有老人和我們兩個小孩在泡。」
分開一整日,傍晚見面,第一句話,樹直說:「媽媽,我今天冷死了。」
而穿著洋裝褲襪的旦旦絲毫不說冷,只是摸起來手冰腳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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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這樣”冷”的洗禮,這回寒流,穿衣服的事情,會變得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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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從台北回到寶山的家,真是像進到戶外的冰涼空間,
老房子,風關不著,處處有冷風瑟瑟,
展爸開始燒起一爐火碳,溫暖了室內。
已經在溫泉湯池洗完澡的孩子,等著把髒衣服換下來。
樹拿到了,我給他的保暖緊身衣,緊身毛褲,穿上後,喜孜孜說:「媽媽,都不冷了。」
旦旦一直喊冷,墊著腳尖在地板走路,
然後,她挑選了明日體育課要穿的衣服,是一件夏天的內搭七分褲。
我說:「不行,穿這件」,拿了刷毛內裡的桃紅長褲給她。
我知道,她不愛穿寬厚的長褲,她立刻說:「我不要這件,太冷了。」
她冷是事實,但歸因是用來服務自己。
我說:「我知道妳冷,妳冷了一天啦!不是穿上長褲才冷的。」
她聽懂了,然而,蹲在衣櫃前方,左看又看,找不到能說服我又自己喜愛的衣服,
整個人,就凍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僵住了。
深夜10點,知道怎麼努力都沒用,我沒說什麼,窩到棉被裡,安靜看書。
10分鐘後,展爸來了,驚訝說:「旦旦,妳怎麼在這裡?」
展爸拉她站起來,小女孩被爸爸抱抱,眼淚終於出來了。
爸爸也沒說什麼,把她放到床上給我,
她窩在我的被窩,身體僵硬背向我,眼睛睜開,靜默不語。
直到清晨,我靜坐後,看已經6點45了,上樓叫醒她們,
梳頭髮時,她還算能動,等到,要出門前,她又不動了。
這時,我二話不說:「妳就穿妳想穿的吧!」
小女孩立即活動起來,換上單薄的夏日內搭褲,安靜下來。
她的上半身,依隨寒冷,穿了厚厚的衣物;下半身,則是單薄的細瘦緊身褲,對我而言,真是不搭極了,卻是小女生心目中,最美的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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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沒再說什麼,
香噴噴熱呼呼的豬油拌飯,是沿路唯一的味道,
拌隨著鼻塞咳嗽.....穿越高速公路,孩子們終於在遲到前一刻,到達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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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展爸說起,這段母女的拉鋸,我認為,旦旦穿衣服的哲學,跟怕胖有關。
我說起,她2歲的時候,就經常怕自己太胖。
「媽媽,我會不會太胖?」「媽媽,我覺得我太胖了。」
到現在還是,跪坐時,會摸著大小腿間的肉,問我:「媽媽,這裡為什麼這麼胖。」
展爸的回答,真是讓我噴飯(豬油拌飯):「這女孩,以後會是厭食症的高危險群,有不切實際的自我身體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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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9點多,太陽升起,溫暖多了。
樹兒可能脫掉兩件大衣服,露出短袖上衣,在練球吧!
而上體育課的女兒,因為室內教室,若動得多,可能因為上半身流汗,而覺得熱吧!
這些穿衣服的事情,能否在我內心平靜下來。
樹兒是平靜的,他懂得照顧自己,保暖與顧全練球需求的換穿。
旦旦是平靜的,只要能找到符合她心目中形象的穿著,還有,媽媽不反對,她也不介意冷著,或是,流鼻涕感冒。
樹兒的衝突,在於,當媽媽堅持一個,與他的想法衝突的立場時,
他會因為不習慣反抗我,而感受小掙扎,
然而,他也長大了,能說出:「媽媽,請求妳讓我用自己的想法來做。」
我就會順利放手,被提醒,也感受到被尊重。
旦旦有個”自我形象”的堅持,還沒到卻近乎強迫症,
她是不穿正常長褲的,所有寬鬆的,看起來「腿粗」的打扮,都不穿,
她最愛短裙,褲襪,每回,能這樣穿著,就顯得神采奕奕,要她做什麼都好。
這樣的女兒,若沒有媽媽對立,而支持她,用這樣的方式,順利度過寒冬,會怎樣?
她也成熟多了。
那樣的對立,她不哭,不鬧,也沒有解離,已經是難能可貴的,自我管理能力。
就只是,僵化了,連上學都不管了,
有時,還是會讓我,一大早就覺得七葷八素,無法認同。
是的,旦旦已經識字了,
她去搭貓空,要買票了,讓小氣的展爸,開始說:「貓空忽然昂貴起來,以前只要2張票,3張票就不是我喜歡負擔的。」
這樣的女孩,早就有自己的想法了。
就讓我放手吧!
我得來跟內在的自己,好好和解一番。
若我無法跟這樣怪怪的女兒和解,就是我內在,有不和平之處,
早上,就讓我來把自己,那些被排拒在我的自己,找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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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來列出,沒問題的區域:
對於旦旦的打扮偏好,我沒有意見,
只要有足夠保暖的行頭,我樂於欣賞她,充滿女性魅力的自然展露。七歲的小女孩群裡,已經不易找到,像旦旦這樣,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女性柔美恬靜氣質的孩子。
我還蠻支持,孩子能有跟我對峙的機會,
某種程度,孩子透過這樣的歷程,在練習面對衝突。
我喜歡孩子跟我說:「媽媽,讓我自己做決定。」
我也喜歡孩子說:「我有自己的想法」
我還喜歡,我們能在這過程中,學會協商,學會面對衝突。
旦旦昨晚,蹲在衣櫃前好久,其實是,她在尋找,
能說服媽媽的保暖目標,又符合她的淑女目標,因為找不到,而無助僵住了。
當保暖與淑女氣質衝突,她捨棄保暖,而我捨棄淑女氣質,這就是,小少女和歐巴桑的價值衝突吧!
我希望,下回,我能輕鬆點出,這個衝突,然後,成全她。
而這回,我沒有這樣點出,而是,先照顧自己累了一天超想休息的需求,背後,除了自我呵護之外,有別的嗎?
我得承認,某種「權力需求」在我底下,蠢蠢作祟,總有,「不合作,就是衝著我來」的”幻想”。
這真的是”幻想”,女兒沒有反對我,也沒有不合作,
她只是,沒有輕言放棄自己而已。
女兒,”選擇”了淑女氣質,優於,保暖需求,
這裡,絲毫沒有,牴觸我,或違逆我的任何能量。
而我那份,「權力需求」從哪裡來?
其實是,”無法控制”的失控感吧!
這份”控制感”,類似這樣的邏輯:
控制好,不要冷著了,不要感冒了,不要生病了,才不會”殆忽責任”。
骨子裡,我不怕生病,因為我信任,生病所要求的,是身體調整修養的週期韻律。
我害怕的,似乎就是,殆忽職守,因為生病而無法完成,已經答應的承諾。
這種”害怕”殆忽職守,比骨頭還深,似乎深藏在靈魂深處。
潛意識中,我一直像是個國王,一人活無數人民的希望。
我想,自己要學習的,是對於”負責”的另種定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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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國王盡責了,做了所有分內該做的事情,
沒有殆忽,盡心盡力盡責,
也沒有踰越,做出,超越份際的事情,
也沒有縱容,使用人民的福利來滿足私慾,
那麼,無論結果如何,就是”盡責”了。
而國王,有另一種權力,
這權力,就是,「允許」
允許,人民,也擁有各種可能,追尋自己的天命。
天命,總有兩個部分,
用來學習,平衡,以及,被療癒。
用來服務,給予,以及,與靈魂族群,再次回到愛中。
於是,國土,可以有小偷和盜匪,
於是,農田,可以有不同的作物與雜草。
若小偷與盜匪,就是天命,用來平衡,用來學習,那國王,得允許,沒有苛責,只能盡責。
盡責是,國有律法,天有天理,
在允許下,能夠敬重,能夠慈悲,而同時,能盡責,執行道理與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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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用國王,來比喻我,當媽媽的任命。
這任命我成為母親的,是天父與地母吧!
我需要,清晰地,制定家中的律法,交會孩子,明白天地運行的法則,人和運作的道理。
而我,負責帶著慈悲與愛,來執行。
然而,孩子自有其天命,
樹兒小時候,那麼容易哀傷,容易對於”被背叛”的陰影起反應。
旦旦從小,就有著,身體形象的執著與焦慮,
這都是,屬於天命中,要被療癒的一部分吧!
旦旦的確,如同展爸說的,可能是厭食症的高風險群,
然而,厭食症之所以會成立,背後,更深更深的理由,是母女依附吧!
身為母親的我,允許,以及,無條件的愛,
還有,給予一個清晰而一致的家庭規則,是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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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這裡,就用「勇敢傳說」來自我勉勵一番。
「勇敢傳說」這部電影,
說到,深愛射箭,勇猛如男孩的公主,
需要,遵從傳統與母命,嫁給聯邦之一的任何一位王子。
然而,公主並不想聽從,去求了山中的巫女。
巫女給了一塊魔藥蛋糕,說是,給母親吃了之後,願望就能成真,
迷糊的女巫,忘了說,魔藥副作用以及如何解答,就出去旅行了。
深愛女兒,卻一直把”小我”捨棄,全力扮演”母儀天下”的皇后職責的母親,
雖然心疼女兒,卻把「聯盟的和平」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每當女兒要表述自由的渴望時,母親總是用一則古老傳說來回覆。
古老的時候,有五個兄弟,是五個聯盟的國王,
其中的大哥,為了要證明自己是最強大的,
最後,盟約裂開,戰爭連連,死傷無數。
這一段,是旦旦看了害怕無比的橋段,
直到,展爸讓旦旦先看了美好結局,旦旦才有勇氣,看著這可怕的魔藥副作用。
本來要推拒母命而離家的女兒,為了保護母親不被父親殺死,展現了勇敢的力量。
然而,更大的危機是,更大的熊,吃掉父親一截小腿的仇敵,正面撲來。
於是,變成熊的母親,使出全部本能的力量,兩隻熊對峙。
(這電影還有更深的寓意,包含那古老的傳說,以後有機會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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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勇敢傳說」,讓這母親,歷經成為熊的歷程,
找回了自己的野性。
而這野性,就是在女兒身上,難以馴服,不願為了”大局”而捨棄”小我”的最大力量。
我最喜歡的,是在電影結尾時,
當大熊,終於,變回人形的第一瞬間,
在東方朝陽的映照下,本來總是束成髮辮的深棕色長髮;變成了隨風飄揚的長髮,髮變粗了,黑色的,灰色的,像極了印第安年長婦女的風霜與力量。
這力量,也是我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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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能找回自身的野性力量,原始的女性之後,
一定能回頭笑看:
對於「怕冷」的恐懼,是”幻想”,
在我身上,對於”殆忽職守”的恐懼,是創傷記憶。
而我會,很感謝,這個女兒,只是感冒而已,無需拿個魔藥蛋糕回家,把我變成熊,才找回,對母親至深無比的愛。
謝謝Mali,很棒的文章!讀老師的文章多年了,讀起來,愈來愈有靜心的感覺
Posted by: Jenny | 2012.12.28 at 11:29
「不合作,就是衝著我來」的”幻想”
對於「怕冷」的恐懼,是”幻想”
在我身上,對於”殆忽職守”的恐懼,是創傷記憶
谢谢mali的点出,我循着这个方向慢慢与自己和好
Posted by: 晓娟 | 2012.12.25 at 09:31
這真的是每個母親都會遇到的,然而在當下被「怕冷」及「我不是一個好母親」幻象抓住,很難解開對立,如何能在每一當下去掉幻象,教會孩子天地運行法則,真是要很能照顧自己才行,感謝MALI,這也是我近期遇到棘手問題,及時雨的文章,讓我能更有力量面對!
Posted by: santa elya | 2012.12.24 at 1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