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週前,我聽到一個這樣的詢問:
我的孩子( 4y6m)之前曾經在遊戲團體裡面,有被排擠孤立的經驗,但她似乎對這種人既控制與可以掌握的權力感到著迷(當對方略施恩惠時開心的玩,對方故技重施時小心翼翼),沒多久我發現孩子不知道為什麼變成了那個會帶頭排擠別人的人,這讓我很吃驚。接著我就帶著孩子離開那群玩伴,應該說我逃跑了!
事隔一年多,這個結我一直沒有很好的處理方式。作為媽媽的我很想知道,排擠跟霸凌到底有麼差別?作為一個教育者該如何協助被排擠孤立的孩子與排擠別人的肇事者?那作為一個母親,還會多一些什麼?
我可以跟孩子怎麼把這樣的經驗化成豐厚的學習?如何讓他理解對方是用錯的方式在愛自己?如何讓他明白,人跟人的互動無需這樣的角力與控制,還是這是必然需要理解的過程?
好希望聽聽你的意見!很謝謝這麼多年來你巨細靡遺的文字書寫與溫柔,引領我走向一個可以越來越靠近安在的自在位置。當一個母親,很容易在孩子的生活細節裡,看到自己的功課和包袱,一起學會、然後翻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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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狀況擱在暫存區好久了,彷彿一下子就有答案可以回答,而又沒有那麼清晰的引導可以完整回答。 這幾日,在想著孩子的白日孟獲潛意識,早上,忽然有了靈感,可以回答這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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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我想起1998年九二一地震時,在災後進入學校,與一群受災戶的孩子工作。 這群孩子大部分家裡的房子都倒塌了,而1/5家裡有人罹難。 那時,我們在一所小學的大禮堂的舞台,權充團輔室,我帶著大海報紙當作畫紙,跟孩子們一起做集體故事接力,邊畫邊說,輪流說故事。
在當時,我與一群孩子(小三~小四),在畫紙上呈現的可是很多動盪與死亡的故事。
很多山崩,和大怪獸過來,就是他們內心動力的呈現,很能讓人理解。
然而,印象深刻的是,那些死亡、危機,....當好不容易故事輪到我(有20人上下),我加入一些救贖元素,例如天使,例如要撐住山的巨人....,都被孩子給射殺了.... 也就是,所有直接面對的救贖動機,沒有孩子會直覺去接應我的元素,而發展出故事的整體,然後,總會有幾個孩子(不是特定的)會用射殺和抹去的方式,來停止這軸線。
當時,幾乎20年了,我就鬆鬆地,沒有說什麼,承認時機未到,和我還沒抓到集體動力,改用承接的方式,好好地,多說些,那些死傷背後的心情,多添加一些自然的溫柔元素,這樣的承接,反倒創造出團體的安靜片刻。
此刻,我再次詮釋的動力是:這些孩子還沒準備好,因為災難的衝擊與目睹,都成為他們內心日夜上演的”無法排除,無法整合,無法安定,無法消化,無法轉化”的內在訊息流。 而這些訊息流,在一個人格尚且流動的孩子內心,最直接的反應,就是顯化它,也就是,他們本能地會把這些無明的訊息流,透過各種方式,來表達與彰顯。
孩子的無邪也等於沒有特定的方向來引導,順著本能而運轉。
而成人能提供的,就是承接與支持,一個安定的世界觀,能涵納與包容這些現象的世界觀,能讓孩子的理性有辦法參與,一起詮釋這些每日目睹耳聞的訊息,有辦法用自己理性來整合內在混亂不安的訊息流,孩子才來到一個平息與安定的時刻。
若沒有經驗過這一段的孩子,內心無法承受的那些複雜混亂的訊息流,即使時日過了,新的生活經驗疊入意識,看似逐漸恢復安定穩定,那內在因為創傷而導致的混亂無法處理的訊息流,依然是裡面上未完成的一個動力,總要有時刻,化為任何形式,給彰顯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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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妹妹即使快要10歲了,她的心靈意識還很敞開。
幾乎是日有所思,夜立即夢。 她的夜夢,充滿了即刻的各種意象,睡前看的書,白日看的電影,漫畫的畫面,她思考過想過的一些場景。 在夜裡,幾乎就是即時地成為夢境。 夢賦予這些元素更大的力量,一個平面靜態的面具(深夜食堂的某個畫面)在夢裡會成為動態的,張牙舞爪和追逐攻擊的,來讓小女孩隱藏的害怕與恐懼,得以被經驗。
隨著小女孩年紀的增長,白天不時在練習追逐與奔跑(每日玩鬼抓人,滿校園奔跑),隨著小女孩練過一個暑假的木劍,.....,她在夢裡開始有了保護的能力。 那個書中冒出來張牙舞爪的面具,被她的力氣壓下去,把書本合起來,用腳踩踩,那些害怕,在夢裡,與她自身的力量相遇,而得以平息,得以安寧。
小時候,她需要哭醒,需要找媽媽,需要我的碰觸與安撫。
逐漸地,她用自己的力量,帶入夢中,處理,害怕情緒在夢中顯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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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我們的經驗,以及,經驗所引發的情緒,和,經驗所堆積的種種畫面,加上潛意識編織後的誇大和扭曲,無論如何,總需要,透過各種方式來完成,來釋放,來平息,來得到理解。 這是一個生命的自然與本能。
我們回到文章開頭的例子。
一個曾經在群體中被排擠無法加入遊戲的小孩,內心經驗到的是什麼?
可能有很多種,每個孩子因為前置經驗與人格習性的不同,會納入以及保留無法釋放的經驗不一。 然而,基本上,這個孩子,一定是很渴望加入遊戲,成為群組中的一員,甚至對那個帶頭排擠他的大孩子有了崇拜豔羨和投射,這是一種想成為強者,抗拒當弱者的本能。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這不是一般孩子本能的回應,除非,這孩子具有悲天憫人的自發同理能力。
因為同理他人的感受,因為願意敞開意識去感受到他人的感受,所以,孩子在”施於人”時,一起感受到那份「不欲」,這份「不欲」成為自己能感受到的感覺,因此,決定了「勿施於人」的態度。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真正的動力,是來自於願意敞開覺知,感受到世界一體,人我同心的狀態,一種自發的慈悲情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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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般的孩子,在受到被排擠時,通常,人格界線是隔絕的,我與他,分得很清晰。
被拒絕的我,是小的,是不受歡迎的,是不好的。(我模擬孩子的可能想法)
而拒絕我的他們,是好的,是受歡迎的,是擁有權力的,是我想成為的。
因此,這孩子小小的夢想(這是猜測)可能是,「成為他們」(複製他們的全部來到我之內)
透過被接納,他的夢想完成了第一步。
透過成為他們,進而,曾經有過的羨慕,渴望模仿權威者行為,藉此來感受自身也擁有一樣的權力感受,成為一個動力,用此動力來完成曾經被拒絕的無助和我不好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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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過程中,若孩子有被聆聽,被用任何方式來支持他不需要用「模仿與成為權力者」的方式去體驗權力感受,而是在生活中有更多感受到自己能力和權力的時刻,那麼,就能用說的,用畫的,用想像故事的,在一種虛擬中,完成這個「加害與被害」的對立與轉向的動力。
什麼是「加害與被害」的對立與轉向?
這是我自己定義的名詞。
意思是,那些幼年被責打的孩子,內心也內化了責打自己的強者能量。
兩者,都在其中,烙印下來了。 於是,很多孩子(不是全部喔~)長大後,成了會打人的青少年,或成為會責打孩子的大人。
另外,那些童年被責打,而長大後成為一個和平主義者,要求自己成為溫柔平靜的大人,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些,就是腳本與認同的選擇了。
經驗的本能呈現是一回事,而經驗的詮釋理性的介入也是影響關鍵。
除了被責打的時刻之外,那些生活中更多的時刻,這孩子是在一個理性可預測的環境中成長,而孩子所接受的認知教育,是讓他願意相信,成為一個好人獲得的回報,絕對比成為一個壞人多。 而孩子感受到的「被珍惜」「被重視」「被接納」的比例夠高。 孩子就可以超越被責打的經驗,擁有更多穩定的,支持自己的人格,足以消化並轉化,曾經驗過的暴力經驗。(在此,我把暴力,擴大定義,除了肢體外,還有責打,還有隱形的忽略與排斥)
如同,旦妹妹,她的害怕與恐懼,也許來自於日常生活的閱讀或影音,然而,她在現實生活中,生活在一個穩定而理性的雙親之下,在學校,是受歡迎是被接納的。 因此,她有足夠的好條件,長出各種自我能掌握的力量,進入夢中,成為保護自己的那個位置,因而,擁有更多的安全感,在生命中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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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想認真回答這位坦誠的母親:
「當孩子做出讓我驚訝的”不好”行為,身為父母的要怎麼守護?」是我今日想要回答的。
在幾週前,我回答了,當孩子是被排斥的那一位,父母可以如何支持,讓孩子即使在無法參與群體遊戲,落單在一旁時,依然能感受到樂趣,能擁有自身的力量。 而今天,我想回答這位媽媽的後半段,當孩子成了帶頭排擠人的人,身為母親也許可以怎麼做。
與孩子對話:「喔~我有注意到喔,你做了.....的行為,然後,那個孩子就不能加入你們了。」
先這樣對孩子說,然後,留意他的回答,開啟一段對話。 即使,事隔幾年了,這樣的對話,依然可以發生。
或者,更容易讓孩子表達出來的方式,不是對話,而是,故事接力。
在我的書「碰恰恰說故事魔法」中,有提到,「陪伴孩子說比喻故事的故事接力」
家長起個頭說故事,讓孩子接下去,然後,家長再說一段,孩子接著說一段。
我會建議,這個媽媽可以用這樣的方式,把被排擠與排擠人的兩個角色,化做故事中的小動物,讓孩子來參與。 而這樣的故事可以說很多次,可以有很多個版本。 不要排斥和對孩子的暴力版本說教,而是,讓他以他想要的方式來完成故事。 然後,隔幾天,可以換個不同結局,可以讓孩子在宣洩完自己幻想中最強者的版本之後,空出心思來時,能收下不同的結局,不同的版本。 而在故事中,家長可以放入同理心,很多的同理心,讓這些細節,來教導孩子同理心,來讓孩子開始願意去感受自身的脆弱面,包含當年被排斥的自己。 或是,當成為強者的位置時,願意去感受弱者的感受,而成為更大的強者(不是使用強力,而是使用愛與守護),一個「偉大的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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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而言,這是我目前,所想到的,最好用的教養方式。
孩子很敏感,知道我們要說教或管教,然而,呈現生命更深的內在豐富,是轉化的最深層力量。「己所不欲 勿施於人」 是一個教條? 還是一個發自內心認同的「人生守則」或是,是一個已經體會到一體合一,萬物皆是我自己的「大我情壞」?
大部分30歲以上的父母,要面臨的世代,是更多新世代的孩子,這些孩子,並不會自發地把「為人著想」放在人生守則的前頭。 生命像是來到另一個世代,這個世代的孩子,先替自己想,彷彿是潮流。從「壓抑著自己為人想」來到「縱容著自己不在乎是否傷害他人」
我們的世代來到一個需要用更大的力量與更深的愛才能找到平衡位置的年代。
我可以把愛自己與支持自己放在為他人想的前頭。
而當我為他人著想,不是基於害怕或慾望的理由(害怕被討厭,欲求被喜歡)
而是,因為我敞開小我的界線了,我體會到自己是更大的力量與存在,他人的感受我自然感受了,基於一種兄弟姊妹的慈愛以及慈悲的力量,以愛來行事,成為內在的力量和喜悅。 於是,在這樣的前提下,敬重他人成為基本態度,而如何在平衡下給予他人支持成為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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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童年遭受或暴力對待的成人,在選擇成為和平主義的立場中。
必須去釋放,內心曾有過,「加害與被害」的對立與轉向的能量。
這些成人,一樣要透過與內在更深的自己接觸,包含,很努力控制不要表現出來的加害者能量,以及,一直沒有被扶起與抱入懷中的被害者能量。
或是,已經成為使用權力來壓迫他人的大人,若有了覺醒,要明白,持續加壓於人,並無法真正帶來內心的平靜,那些打完人會獲得的平靜,都是暫時的。 因為,真正,要被保護,要被擁有平等權力來抗衡的,是在內心深處,那個童年的弱者的自己,以及,那個強到很大隻的父親(或陌生人)。
能深入內在,能透過冥想或接受諮商輔導的陪伴。
深入心靈黑暗的森林裡,帶回那個孩子,成為保護的勇者,與內在的權威形象抗衡,才是能獲得恆久平靜的正確道路。
最後,等候機緣成熟時,可以用更寬大的視野,來同意,並允許,這些曾經出現在生命或靈魂記憶中,種種的苦痛經驗,帶入愛中,用光療癒。
無論是曾經是受害者或曾經是加害者,要跳脫這個循環,並不是在兩點之間交換位置,也不是跳到第三者成為拯救位置。 而是,擁有一顆慈悲寬大的心,與更深的平靜,海洋般的愛連結,於是,超越了這個三角形(加害/受害/拯救)的烙印,對我而言,這是靈性工作的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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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PS:
記得,有個朋友,表達過,曾在童年無知時用石頭丟一位農夫的畚萁,而遭受農夫的暴力,卻沒有得到在場母親的保護。 這經驗要如何度過?
這是個很深的經驗,連帶影響很深。
包含「我的母親無力保護我,放任我受害」的對世界的失望。
以及「這世界是不公平且是殘暴」的認知。
還有「我是不公平的受害者」的殘念。
我不認識這個孩子長大後成為怎樣的大人,不過,我相信,這孩子的童年,這是一個獨立單一事件。 這位沒有保護孩子的母親,除了在面臨高壓時怯懦無助之外,平時,應該是為安份並提供孩子完整照顧的母親。 也就是,這位朋友,長成了一個超越母親可以保護孩子的更有力量的存在,並擁有獨立思考,來看待過往的事件。
如果,在心靈工作中,能透過冥想,深入內在的話。
要有三段關係的面對,自己與童年的自己,自己與農夫,自己與當時的母親。
然後,如果可能的話,邀請靈性存有的後靠,也就是,當我們與靈性存有成為結合的一體後。 我們使用的”自己”就不只是成熟有力量的自己,還有自己的大我靈性,這會帶來更永恆的無畏,以及,更大的慈悲與寬容,還有療癒力。
“大我與現在自己的結合”面對童年受害的自己。
“大我與現在自己的結合”面對童年那個加害形象(可能是外在的農夫,也可能內化為心中的妖魔)
“大我與現在自己的結合”面對當時那個無力保護讓人失望的母親(自己對母親可能既愛又恨,可能又怪罪又自責,可能因為曾有的失望與困惑,而擴大內化了對世界的不信任,內心有了孤兒的力量與偏頗)
療癒之路,總是要先發生在內在。
如果沒有深入,沒有人願意走入心靈的陰影與黑暗處。
幸運的,可能是在兒時,就有慈悲的勇者願意陪伴,透過說故事或談話而把光帶入。
或是,更靈魂療癒計畫的,要一直到長大,才透過療癒的形式,讓自己的光走入,陪伴過往的陰暗。
這些,都是把黑暗帶回合一的愛中的療癒喬段呀。
我們的生命總有許多療癒的喬段,
而這喬段,可以終結,來自於,不再往外投射或轉移成別的努力。
而是,直質地往內,面對內心,並且,使用自己的力量,在冥想中,在療癒情境中,(如同,旦妹妹在夢中)完成,並止息,那所有的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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