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好多天,睡前書都是「四風之舞」是我景仰的薩滿,阿貝托。維洛多博士,在南美學習薩滿的人類學記錄以及事後的串連。 阿貝托。維洛多博士是舉世推崇的現代薩滿,把神祕的薩滿知識從叢林裡帶回西方的講堂。 他的記錄涵蓋了許多超越科學的經驗,正如他從醫學博士的修行中,從解剖大腦的實驗室中,醒悟:「這團灰白色的腦回不是那個曾經活著的人」.... 他決心步入叢林,深入意識的深處,用不是科學的方法,來認識治療這件事。
而我這兩日被一段敘述吸引,雖然這對我而言不是新的知識,卻如此生動而觸動,讓我想再書寫一篇文章。 這記錄,是他的祖母死亡的歷程。 他以一個醫生的位置,記錄了在醫院中急救的祖母,以及,沒有預料卻在通靈會上遇到的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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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四日
醫院屬於黑夜。 死亡的暗夜。 多麼詭異的地方。 蒼白無生氣,完全消毒,明亮。
瑪利亞。露意莎症步向死亡,我父親發現她,幫她做了類似心肺復甦的急救,將她從瀕死邊緣帶回來,而現在,她正以人工呼吸器維持生命。
四條靜脈輸液管。頭部的中央靜脈導管將藥物及營養液打進去,左右手臂個連接一調以方便測量,一條動脈管在左手臂抽血並連接到變換器,以維持接收血壓的數據,一條鼻管從鼻子深入直達胃,管子連結抽吸機排空她的胃液,防止她吸入,以免胃液回到氣管,她的喉嚨還放置氣管內管,因為無法自行舒暢地呼吸而作的通緝口,她看起來毫無生命力。 靜脈點滴裡滴注著嗎啡、硝化甘油與鎮定劑,躁動不安會令她的心律增加而耗用更多的氧氣,用藥能使她靜下來,每個人都不願意看到他的心肌損壞,躁動不安? 對我來說,唯一引起她躁動的事他們將所有垃圾都亂塞到她的身上,這才是引發她痛苦不安的原因,她靜躺在那裡,身上有六個地方連接著人工維生系統的管線,在這個慘白無生氣,消毒完全,白亮的小隔間裡。
而她一直在家,她這麼告訴我,她看到我了。 我俯身望著她的臉,藥物令她的眼皮沈重,她撐開看著我的眼睛:「我在家裡。」我握住她的手,令人吃驚的是,她竟能硬擠出力量回握我,但隨即無力鬆手,她的食指開始輕彈───在我的掌心中感受到她的神經抽動,我開始啜泣,她再度握緊我的手,在她的痛苦中安慰我。
我走了出去,他們要插入氣管內管,將管子插入氣管是非常痛苦的折磨,特別是病患的意識仍然清醒時。
上帝啊~ 我們竟如此懼怕死亡,我們將一個準備死亡的八十歲老婦從她家的地板上撈起,把我們創造的科學技術硬塞到她身上,只為讓這珍貴的生命存活著,為了什麼? 因為任何的發生都強過死亡。
這實在太野蠻了!人性何在?
死亡不是一場悲劇,悲慘的是我們不知道如何面對死亡,這是病態的。
喔~瑪利亞。露易莎,我能否協助妳步向死亡?
我不能,父親離開後,我在那裡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我們有些爭執,是他主張要進行這場治療。 他打電話給救護車,告訴醫療人員務必盡一切所能救活我祖母,他們辦到了,標準的作業流程。
「她準備好要走了。」我告訴父親。
「你怎麼知道?我就了她的命。」
向父親提起這話題是我的錯誤,她大發雷霆提醒我:躺在病床上的是他的母親!
儘管這一切治療都是為了將她留下,瑪利亞。露易莎還是在兩天後離世。
十月十一日
凌晨兩點鐘。 我雖已精疲力竭但必須要在睡著之前寫下來。 這場降零會。 與會者都至少擁有碩士學位,還有對通靈感興趣的心理學家。 他們每週四聚在一起,就像撲克牌聚會。 安德拉德解釋,聚會的目的是療癒那些已經過世但靈魂仍遭受到原有的生理經驗束縛的人。 一個未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亡的人,他們被困在這個世界與下一個之間」,而他們的疼痛以及令他們致死並症狀也持續著。 安德拉頻繁地運作這類的聚會,宛如靈魂治療師。
會中有個靈媒,是個名叫雷姬娜的美麗巴西中年女人。 我們大家手牽著手,而她則進入一種深度的出神狀態,與各式各樣的靈魂「共同合作」,而安德拉德安排他們進行古典精神療法的對話。 那晚有三個案例,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雷姬娜在每個案例中明顯地改變她的聲音,個案以葡萄亞語進行。
個案結束後,雷姬娜看起來疲憊而恍神。 燈光全亮,眾人開始念送主禱文時,雷姬娜突然開始說出西班牙語。 是一個輕柔、顫抖的聲音,「我在哪裡呀? 請幫幫我啊!上帝.....」安德拉德開始和她說話。 她看起來極不舒服而且害怕,她的嘴唇非常乾燥,胸腔凹陷。 安德拉德向她解釋她已經超越死亡了,不再存在於她舊有的身體。
「把我弄糊塗了。」
「看~」安德拉德說:「往下看,感覺妳的身體」雷姬娜的手往下摸著她的衣服。
「這是妳的手,妳的胸部嗎?」
「不....這太年輕了。」安德拉德跟她說,她的靈魂佔據了靈媒的身體。 她的靈魂已經恢復意識並從她所陷入的惡夢中醒來,不是活著,也不全然死亡。
然後,雷姬娜看到我倒抽一口氣。
「邦比,是你嗎? 我的小寶貝。」我倏地站起來,打翻了椅子,雷姬娜投入我的懷抱中。
「幫幫我,拜託,幫幫我。」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安德拉德和其他人將她從我身上拉開,安德拉德開始輔導她,告訴她看看在那裡周遭的人,一定有人可以幫助她,跨出去接受引導到下一個世界是安全的。
然後他開始看到東西,認出她的母親、她的父親、她的丈夫──我的祖父──透過叫喚他的名字。
她的疼痛與不適開始減輕,她感覺變得年輕而強壯,安德拉德告訴她,她已經離開了物質世界,離開介於兩個世界之間的夢靨地帶。
她再度轉向我說:「謝謝你在這裡。 我會永遠與你同在。照顧你的父親。」
這裡沒有任何人知道瑪利亞、露意莎。
或許雷姬娜是敏銳的。 或許她透過心靈感應的方式感知到我所失去的並得到相關的名字資訊。 我現在所知道的並沒有比當時的我更清楚,我也不想強迫自己去分析這個經驗。 安德拉德表示同情,但對這整件事情反應平淡。 而我深深地被感動,祖母能從苦難中獲得釋放並允許她真正死去,這個想法讓我感到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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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靈會的敘述是我熟知的靈魂狀態。
然而,他反思的醫院,最讓我觸動。
我們是多麼懼怕死亡,使用這麼多蒼白冰涼的手法,只是為了多留著她已人工機器的方式呼吸著,在她意識清醒時,加了這麼多痛苦在她身上。
這是我模擬阿貝托博士的語法再次述說她的觀點。
昨夜,我朗讀這段給展爸聽,展爸忙著提醒樹兒:「孩子,你聽到妳媽媽說的沒?」 其實我在說的不只是我面對自己生命臨終的不急救選擇,也是,想要反思,我們對死亡的懼怕。
我在想,瑪利亞。露意莎的兒子,是為了誰的需要而要急救他的母親?
確定不是瑪利亞。露意莎的需要,甚至可能也不是這當兒子真正的需要。
也許,這樣急救的選擇,出於一種無知,慣性,標準流程,或是,「無法不這樣做。」的態度。
這一段,說的是,在靈魂要離開身體之際,以急救的理由而加諸在肉體的痛苦,讓靈魂卡著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死亡,而困在身體疼痛的急救對待的知覺經驗中。 於是,本來死亡,將靈魂從肉體中釋放能帶來的疼痛離開的禮物,被封起來而打不開; 而靈魂的旅程將要去的下一個世界,也等不到她到來。
那像是火車停駛,而遲到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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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人所不捨害怕的是,自己撒手而無法繼續照顧所愛。
留在人間的親人所不捨與害怕的是,所愛的親人去倒下個世界是否安好?
這兩種不捨與害怕,都因為意識的遮蔽與隔閡,而以為兩個世界的永隔與斷裂。
而我們都在尋找橋樑尋找意識的縫隙,能安慰我們,能讓我們信任,即使無法感知,依然存在的愛。
我們花了許多金錢與精神在醫院,所得到的到底是安慰多還是痛苦多?
是否醫療所帶來的苦痛能量,猶如我們抗拒許多負向情緒因而引發更多的情緒一樣,這世界充滿了我們對本然的抗拒與努力所創造出來的各種苦痛?
情人要分手,我們抗拒。
孩子考不及格,我們抗拒。
黑髮要蒼白,我們抗拒。
身體想要放鬆休息,我們抗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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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抗拒,我們所付出的努力或生出來的憤怒與無奈......
是否是更大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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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不公平」為口頭禪的女孩,在前天,與我有一段對話。
禮拜一的晚上,因為要上英文課,顯得課業超級繁重的女孩,趴在地上不想寫作業,喊著:「不公平!」 我說:「妳是不甘願吧! 不公平是要有抗訴對象的,妳的感覺,比較接近『不甘願!』 我認為。」
於是,她又吶喊了:「不甘願」
我說:「不甘願也要寫,甘願也要寫。 媽媽都說妳可以不寫了,妳明白最後妳還是會寫,要不要乾脆喊『我甘願』~」
於是,小女孩喊了:「我甘願」
這「我甘願」像是神奇咒語一樣,像是金頂電池一樣,她哇啦嘩啦一下子就把功課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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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曉得,在我面臨生命最後一刻時,
是要對上帝喊「不公平」?
還是「不甘願」?
抑或「我甘願」?
然後,加上一句「謝謝你。」
最後,跟上帝說:「那些,我沒有完成的,我還想照顧的人,請多幫忙了。」
也許,我可以從現在就多練習:「我甘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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