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溫文而有社會地位的男士。
他說,長期,他在婚姻中有壓抑的怒氣,而這怒氣已經成了身心症,長期胸悶、肩肘酸痛。
他做了很多自我覺察功夫,明白這些怒氣的起源不是婚姻,而是早期的童年經驗。
他說:婚姻早期,由於童年家庭生活不愉快,所以許諾建立一個溫暖的家庭,盡量以和為貴,歡喜做,甘願受,有什麼就盡力即使當時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撐得很辛苦。 然而,期盼中的家庭和樂他並沒有得到,他形容:「做到累,被嫌到爛」 在太太的眼裡,無論做多少似乎都不夠,得到的都是挑剔、不夠、嫌棄.........
於是,婚姻中期,他開始表達憤怒,表達不受尊重,表達被歧視。
♡♡
聽到這裡,我開始覺察到自己的記憶,於是,戒慎恐懼地,讓自己不會進入投射。
這些婚姻互動的情景好熟悉呀,沒有那麼極端卻像是展爸與我的翻版。
上禮拜,細故我忘了,我說了:「你總是以為懂我,然後以替我想的方式來做自己的決定,而其實,我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希望你下次要記得跟我核對。」
這句話說完,展爸安靜了幾分鐘。
我問:「你生氣? 」
經過夫妻幾年的相處,他現在只要幾分鐘就能解凍,他說:「妳用”總是”,我在想,這到底要怎麼詮釋呢? 我要認為你在侮辱我? 或是認為你輕視我? 還是妳只是情緒不好在宣洩?」
當他這樣表達,我心中警戒了一下,「男人的被攻擊與攻擊能量呀!」
我說:「是的,對不起,我用錯”詞”了,”總是”的確是個挫敗後的自我中心語言。 不過,請相信,我沒有意圖侮辱你,心中也沒有輕視的想法.....我的確因為我們經常這樣做過覺得挫折。」
這樣表達的內在,我飛快地翻著記憶的畫面,那些外遇的男人,那些終日酗酒的男人,那些在婚姻受挫在職場上暴怒的長官,背後,可能(這不是因與果,個人的人生選擇,有無數深深的影響,不能歸咎配偶)有個愁苦,難以快樂,會抱怨的老婆........「被侮辱? 」我想著。 對女人來說,壓根兒不會把這樣的表達,詮釋成他在侮辱我,女人就是會生氣,會覺得被誤解,會想要辯解:「我才沒有總是呢!」女人,即使憤怒,大部分都還留在關係中的表達,”表達”用來聯繫關係。 而男人,經常切斷,切斷,是男性在關係中的普遍現象,”切斷”用來維護自我。
而我在內心的筆記寫著:「危險,即使連展爸,都在此時興起了敵對能量。 小心呀,我這傻呼呼的女人,不能以為說話可以沒有覺知呀。」
我的確感受到從「認定對方的行為在侮辱我」的下一步,不是攻擊,就是切斷。
像展爸這樣,有著溫和力量,在理念上認同和平的男性。
切斷,冷漠,不說話,是他們能採取的,最和平的策略了。
也就是說,如果不這樣,應該就是暴怒了。
暴怒,就會攻擊,攻擊太太或小孩。
而冷漠,使用切斷關係,來讓自己有個空間,消化這些被侮辱的感覺。
不會做出連自己都不認同自己的攻擊行為。
因為有這層理解,每回老公冷漠時,我都要長吁一口氣,嗯~他在保護自己不再受傷,也在保護我們,自行消化暴力能量。
對我而言,展爸的安全性在於他的人格大致是整合的。
而那些真的會做出暴力攻擊行為的男性,則是,那個底下被父親或社會壓抑至底的內在受挫小孩,能量洶湧到足以人格分裂,足以做出,當醒來有了理性會後悔的行為。 而在做出暴力行為的那幾分鐘,是失控的,是分裂的,是多年來,不曾行駛過的暴力想像的一次宣洩。
♡♡
前幾個禮拜,我研讀幾本犯罪心理學。
那些做出讓人性無法思議罪行的男性,經常有個被暴力對待、被侮辱、被忽視的童年。
他們無法說,不會說,沒人可以說,也就不習慣說。
幼年的心靈無力消化這些難以承受的痛苦,幻想自己翻身成為另一邊的人(有權威、有權力可以奪取、行使暴力、成功、被注目、.....)成了他人格解離時逃脫痛苦的一種方式。
久而久之,這種想像成了計畫,成了衝動下的領導能量,罪行就成真了。
而我上禮拜驚訝的是,即使是我身邊,如此人本,如此有紀律自我負責,如此為他人著想的展爸,竟然,這麼輕易,就會感受到被侮辱。 我很好奇,那平日呢? 是否當他人誤解,就會詮釋成被侮辱? 他的回答很清楚:除了我之外,日常生活的機會,是不會有人可以靠得這麼近,可以這樣說話,可以輕易就在言語上攻擊他。
在婚姻早期,展爸的美好世界是,「我為你著想,你為我著想」,那個警世寓言中天堂的畫面:在盛宴的大餐桌上,每個人的筷子都很長很長,吃不到食物怎麼辦? 沒關係,因為這是天堂,彼此用長筷子餵食,大家不只吃得愉快,還因為給出愛與奉獻,而感受到喜悅。
我比較人性一點:「我先為自己著想,而我期盼你為自己著想。 然後,我們兩有一種合作與協商,需要時,我願意為你著想,而平日,我輕鬆地,先照顧自己才是負起責任。」 如果用盛宴的比喻來說,我手中的筷子是短的,剛好可以餵飽自己。 如果對面的夥伴有需要,我會願意站起來伸長手臂為他們服務。然而,我吃飯時,不會只看著對方的嘴,想著,對方要吃什麼。 我會打開耳朵聆聽,當對方有需要時,樂意服務。
婚姻早期:這樣的他與這樣的我,進到婚姻中,覺得他為我盡心盡力,而我卻常常挑剔,那憤怒,基於紳士禮貌都沒有表達,於是,冷漠就形成了。 其實,我經常說謝謝,道歉....... 倒是,他很少說謝謝也很困難道歉。 而我表面上很快就說出自己需求,就說出他沒做到的點,心中記得的,夢裡夢見的,大部分是他的好。 反倒,因為壓抑,他心中記得的,大部分,是我施加的壓力。
♡♡
我們回到我在工作現場的男性。
他想要能紓緩這些壓力,他想要一個方式,能讓怒氣出去。
這剛好,是這幾年,我做得很純熟的支持方式,用聲音,用神性能量,用歌聲,用火典....我們完成了怒氣的出口,釋放出很多怒氣能量。
我說:「直到哀傷出來了,才能說我們穿越了一次怒氣的甬道。」
哀傷出來了,最早的挫敗男孩,需要被肯定,被榮耀,被帶回自己的懷中,自己,成為自己,充滿尊重與聆聽,關愛與給予自由的好爸爸。
而在最後,他許可,願意嘗試一個我的觀點。
在心靈空間,一種儀式的表達,面對著太太,他表達了。
其實,我為這個家所做的,以前說為妳所做的,更是,我為自己的理念所做的。
為我童年決定要有一個不爭吵的家庭氣氛的決心而做的。
妳沒有那麼大,我不全是為了妳,更裡面,我真是為了維護自己對家的理念而做的。
對工作者的我,這樣的理念,是比較深的真實,在個人認知的主觀詮釋之下,更人性的本質。「親愛的太太,在我們的婚姻中,我決定要歡喜做甘願受,這是我人生的理念,這是我榮耀自己的方式。」 如果說:「親愛的太太,我為了妳,可以歡喜做,甘願受」那太太所承擔的,可就太多了。
這太太沒有來,如果有來,在這樣的儀式性解糾纏的練習,我會請她對丈夫說:「親愛的丈夫,我在婚姻中,失去了對你的敬意,給了太多不是要給你的憤怒,我很抱歉,那樣的訴求與指控,真正的對象不是你。 謝謝你給了我安全感,於是我這樣任性說話。」 「親愛的丈夫,我生命裡的苦,不全是你造成的,大部分是我裡面箝制自己的諸多理念與記憶造成的。 我只向你抱怨,真是不公平,對不起,我真正要抱怨的,其實不是你呀。」
♡♡
長期以來,東方的好女人是苦的。
為家而犧牲,長期承擔家族的集體重量。
那些美麗,自由,快樂,恣意,任性,似乎,都歸給壞女人了。
長期以來,東方的好男人也是苦的。
為家奮鬥,長期承擔家庭經濟支柱,在外頭要先壓下個人意志,為的是賺取全家溫飽。
那些輕盈、追求夢想、尋求自我.....似乎都是沒有家累男人的專利。
而我們的內在,無論性別上是難是女,有著這樣集體女性與集體男性的重量。
也有著,成為壞女人拋棄家累追尋個人自由的偷偷想望。
♡♡
我這樣擁抱著內在的女性,擁抱著那個過去,在婚姻早期,依然不改千年習性,會抱怨男人的自己。
我會說:
如果妳內心感覺苦,就停止付出吧!
如果妳心中有抱怨丈夫的能量,就安靜呼吸吧!
說給我聽,我會擁抱妳,
說給我聽,我會無條件聆聽妳。
說給我聽,我會看見妳的辛勤,妳的委屈,妳只是想要被寵愛,妳只是懷念自己的美麗。
說給我聽,不要說給丈夫聽。
不要抱怨丈夫,因為,”抱怨”是一種控制。
而控制,只會吸引來控制。
“指出不足”是一種權威態度,
而這樣的權威態度,只會打開更多權力鬥爭。
親愛的自己,妳想要親密還是戰鬥?
妳想要真誠的信任,還是以冷漠為盔甲的保護戰?
親愛的自己,停止控制,從鬥爭中離開吧!
妳需要的:是被看重,是被呵護,是被珍惜,是有人因妳而歡喜。
而我至深明白的是,抱怨與挑剔,要不到這些。
抱怨與挑剔,繼續創造的,是下一輪千年的男女鬥爭劇碼。
是我們示範給女兒,女兒的女兒們,是我們讓兒子學會冷漠,兒子的兒子繼續輕易感受被侮辱,而把攻擊與暴力傳承下去的,快速影印機。
妳需要的愛,妳需要的看重,妳需要的珍惜,妳需要的被呵護感。
我願意給妳。 我願意,花一切努力,能給出一個寧靜的心,在這寧靜心中,我知道愛是什麼? 我明白,愛就在當下的片刻,我回到寧靜心,愛就滿了。
我明白,阻礙我們感受到被珍愛的,不是丈夫,不是孩子,而是,我們內心的喧擾,以及,遺忘了自身神性的每個呼吸。
♡♡
你要住在哪裡?
長筷子的,一定要彼此餵食才能飽足的天堂?
還是,短筷子的,自己可以餵飽自己的人間?
我喜歡擁有短筷子以及長手臂和能看見對方飢渴的眼睛。
Comments
You can follow this conversation by subscribing to the comment feed for this po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