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寫了「累壞的天使」的教養視野版本,回答了自己的困惑,也找到了當日事件的意義。
這個冬天,四年級的女兒經歷了一場特別的班級控窯活動,我們一家人都因此而學習到許多。 在那個寒流來臨的冬日,在薄陽的陪伴下,孩子們與熱心的家長一起去到了一所私人農場。 沒有太多人工設施的安全田野。 大人們和孩子們分據兩地,大人的任務是用野炊幫孩子們烹調午餐,而孩子們的任務是體驗控窯的樂趣。
老師給了簡單的提醒:樹枝要分大柴小柴,先把樹皮剝下來當一開始的助燃,要搬運大土塊來堆窯,提水的地方在山上,因為很重要兩人組,離開時垃圾要收乾淨....... 說完後老師在泥地蹲下來開始籌措一切。 孩子們有人覺得冷,有人怕蟲....畢竟是孩子,來到一個沒有圈圈的田野,他們開始追逐起來了,奔跑追逐,不亦樂乎。
女兒是那個會聽入老師的話並會去執行的孩子。 期待控窯許久的她,即使覺得冷,依然振奮地搬起大土塊來,因為有動機就很勤奮的她找了好朋友一起上山提水。 那是個嬌小可愛帶著眼鏡的好朋友,因為爬坡而氣喘吁吁...女兒覺得太慢,就衝上去,一個人開始勉力提了水下山。 「怎麼這麼慢?」「不夠。」於是,就這樣,一、二、三...趟。 我都能想像擠出吃奶力氣的她是多麼奮力,累了又繼續激昂起自己的她,心無二用地只想著要把任務完成。
我們問了很多次:「一個人? 其他人呢? 妳有沒有找人幫忙?」 她說:「有呀,我一個個去拉她們,問說:『要不要來幫忙?』 她們都說:『沒有空。』 」 她還發表了觀察。 她說,班上的女生,大概可以分成三類
第一類是「沒有做事,一直在旁邊說話,食物一烤好等人送過來的女生。」
第二類是「會想要幫忙,可是體力不夠,重物提不起、怕髒怕泥土怕蟲....的女生。」
第三類是「一開始閒閒玩著,有事情來了,玩一玩進來幫忙,也做得來的女生。」
就這樣,她挑水、搬大土塊、撿稻草、撿樹枝、剝樹皮、撿垃圾..... 結束了一日的控窯。 回家之後,雖然累,她還是有快樂。 回味最多的是挖地瓜,使用心靈直覺找地瓜的她,很得意,自己感覺到有地瓜的地方,挖了之後,伸手進去幾乎都能拿出一條地瓜。
然而,這一日的控窯,在心靈旅程的部份,理智上,她雖然沒有不公平感也不會覺得平日那麼多好朋友叫不來幫忙有什麼困惑。 然而,在那個晚上,她因細故長哭了一場。 10歲的她,一年哭不到一次,這場哭,應該就是她撐著辛苦,把心理壓力哭出來吧!
那個晚上,她撐著把作業和梳洗都做完之後,呼嚕呼嚕立刻睡著了。 隔日又隔日,似乎補了三天的眠,她又恢復本來生龍活虎的樣子,神采奕奕過日子。
那個晚上,聽聞她的經歷,全家都給了她很多正回饋。 哥哥說:「真不愧是我妹妹。」 而我,親吻了她額頭,說:「媽媽為妳感到驕傲。」 而我們很想知道,她自己的心路歷程,不過她還沒準備好想說,大家也就很快擱下了。 直到幾日後,全家四人享用美味的午餐時,才又聊起這事件,我們才更明白,她的世界觀,以及,旁敲側擊,其他孩子的世界觀。
我很好奇的是,這小女孩,沒有委屈感,沒有不公平感,沒有困惑,唯一有的就是疲憊,還有一種失去群體熱呼呼合作感的小空虛。 這樣的她,與我們日常的教導,有什麼相關?
自小在被尊重,且允許她所有”不要”的環境長大,這孩子,對於同學們的行為以及自由抉擇,很自然而然的可以心寬地接納。 因為,在她的經驗中,當她說不要,不要幫忙,沒有因此而被指責或撤走愛,所以,她對於別人拒絕她,也是晴朗無雲的。 也因此,當她去詢問很多人要不要幫忙,大家都說沒空時,她沒什麼糾結,就是回到「我好累。」的狀態。 然後繼續行動。
何以她會選擇一直做下去,如此拼命? 我感受到,她內在有一股挑戰心。 坡度太陡,水桶搖晃太重,上下多次已經腳酸了,她會自我鼓勵:「我相信自己做得到!!」 她描述給我聽:「媽媽,我累到腳都發抖了,還是做到了。」 也就是,一般孩子的快樂,可能是留在舒適區,盡情玩耍。 而她的快樂,則是突破舒適區,挑戰自己的體能。 平日的她,最期盼的可能就是下課後,能離開要被拘束在座位的教室,到操場玩鬼抓人盡情奔跑。 然而,那天,居然來到了野地,能撿樹枝,能生火,能挖地瓜,這是多麼振奮呀。 能突破自身體能的束縛,能與土地接觸,能升起一堆火用來烹煮.... 這所帶來的快樂與滿足感,可是大大超過加入鬼抓人的快樂。 (註)
也就是,在我們心疼她辛苦的同時,她可是徹底的實踐了自己的渴求,生火,挖地瓜,親自參與野炊的每個步驟,還克服了體能限制,提了許多水。 對她而言,這是一場自我實踐的一日。 而沒人幫忙,累壞了.... 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問題。 也許,她回家來對我們說,是要表達她個人力量的展現。
對於這樣的群體現象,我們怎麼回應她?
哥哥教了:「我會想要大家一起幫忙,如果我叫同學來幫忙叫不到,我會找老師去叫。」 爸爸說:「我會跟她們說,老師請妳們來幫忙。」 我說:「我會再每一次要再回頭提水時,問自己,是不是真心喜歡。」
而這起事件,倒是讓老公與我,就教育議題上討論了許多。
對於那些玩得開心,沒有參與野炊勞務的同學們。 我的看法是,這是在她們受訓經驗外的場域,來到一塊大草地,想到的是什麼? 應該就是追逐玩樂吧!
我再次反思自己,是不是曾教孩子:「快樂最重要。」 每天,孩子放學回家,或是參與一個活動回來,第一句問候,是不是:「今天玩得快樂嗎?」「今天好玩嗎?」 如果,我經常把這當做第一個問候,是不是無意間就是暗示孩子:「自己玩得快樂是第一重要的。」 在孩子年幼時,我曾反思過,因此,後來,都改口了:「今天在學校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有什麼事情是妳突破自己限制的?」「妳學到了什麼?」「妳觀察到什麼?」 看來,女兒的視野,自我突破,盡量學習,觀察人心與全局.....也就是這幾年被我們耳提面命來的吧!
孩子的爸經常強調,「野炊時,當你們自己負責一餐時,沒有完成任務就得餓肚子。」 孩子的爸,一直用劍道茶道來冶煉自己的靈魂,這樣的魂魄精神,我也能在女兒身上,從她在劍道上的荷喊,或是打太鼓的節奏鮮明與氣勢有神,感受到,一種可以不畏寒風的凜冽,正有如幼苗般,在她體內蓬勃長大。
女兒的同學們,應該就是沒有太多野炊經驗,沒有太多野外求生的磨練,所以,在沒有認知打底的情形下,自然地選擇了在草地上玩耍追逐。 加上,許多盡心盡力的隨隊媽媽,熱心幫孩子烹調午餐填飽肚子,讓孩子的烤地瓜,成為點心地位的食物。 沒有完成任務也不會餓肚子,就自然很輕易地能擱置在一旁了。
我們家的孩子,其實在家不是這麼勤奮。 他們也經常把快樂玩耍放在第一位。 然而,只要我事先有提出簡報,例如:「等一下我們回家,第一任務就是.....,第二....,直到這些任務完成了,就是自由玩耍時間了。 知道嗎?」 當這種事先在認知打底的簡報,以對話的方式,植入他們內心,形成內在圖像之後。 我就能取得孩子們的合作,把全家的任務放入全家,而不用自己扛起來。 而我,的確還沒有把全家的任務真正放手給孩子負責,或是,真正把一個全家的旅遊規劃,放手交給孩子,並陪著一起承擔。
我反思,自己的獨立自主,是如何學會的? 而在這個跟以往截然不同的年代,多了這麼多以消費為主的媒體刺激,多了這麼多追星與電玩的聲光美色,父母們是否要更有覺知,放手,讓孩子自己來,對於孩子失去責任的地方允許孩子承受自然而然會有的結果?
身為心理師,陪伴許多無法適應學校結構的青少年,或是犯罪少年的老公。 說的最毒蛇的話就是:「這一代的孩子,女孩喜歡嗑牙與追星,男孩則喊無聊時時想玩網路連線。」超越老公毒蛇的喟嘆,我解讀到的是,女孩與男孩追逐的,很多是表面的光鮮亮麗的享樂,以及快速競爭勝利的快感刺激。
一群人合作熱鬧的野炊,在野地追逐玩耍,玩泥巴不怕髒,吃力地提水而獲得成就感,能穿越對蟲子動物植物的可怕幻想,而能感受到與昆蟲動植物的親密感....這些,所能帶來的快樂,是深度的,才是足以帶領我們穿越消費虛無以及權力失序挫敗憤慨的魂魄。
註:
- 我們全家曾因為想要接觸山林,到山上租房子住了兩年。 孩子在小一時還曾參加一個以野炊為活動形式的假日營隊,有很多這樣的經驗。 要控窯前的週日,女兒還商請爸爸為她特訓生火,一下午,弄得全身都是煙味。
- 事情發生當日,同事件的小視野的文章:累壞的天使
Comments
You can follow this conversation by subscribing to the comment feed for this po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