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妹妹期盼好久的班級旅遊,在某個私人農場的控窯活動,有了意想不到的發展,著實是一面社會鏡子,也許是以管窺天,卻也不失借鏡。
昨夜我從台北回到家已經7點了。 也就是,剛從班遊回來的滴咕興奮都已經跟阿嬤與爸爸說了。 等候我回家的,是個吃飽飯,躺在地板發楞的旦妹妹。 我一個人吃飯,展爸出門辦事情,有一搭沒一搭我問著她班遊的事情,一點都沒有像過去那樣興奮想說,只回答還好,還好,還好。 然後,就進入了她的當機期。
旦妹妹,當她有內在衝突時,就會無語。
這無語是從娃兒開始就這樣,隨著10年的成熟,展現無語的形式, 越來越進化。
娃兒時期會大哭近小時,長大後會哇哇大叫一概不回答,會寫字之後就會寫「我生氣」而無語。 而我,只要找到能懂她,能與她用對答之外的方式溝通,進入她的內在,就很快解除了。
昨夜,她用手在空中寫了「作業」兩個字,於是我很快明白,她的內在衝突是作業該寫而無法寫。 平日,寫作業的內在衝突很好協調,通常,她會要求一點小快樂在寫完作業的前頭,就願意寫了。 可能是按摩,拍屁股,看一部宮崎駿什麼的。 而昨夜,很明顯,她看起來是連力氣都沒有了,還有一股悶悶的氣息。
然後,她卡住了,平日能用的疏通方式都無效。 最後她不小心自己撞到椅子,痛得大哭起來。 我的解讀是,一定是發生什麼事情,讓她有哭的需求。 那壓抑的情緒需要被哭出來。
我抱起她來,整個女孩面對我,貓熊抱,她哭了好久好久。
長大後的她,其實很少這樣哭,也很少這樣哭著被抱著這樣久。 我不禁亂猜,以為是自己離家在台北過夜,她想念我。 說了個她小時候,當我離開她又回來之後,她會生氣,又想被我抱又生我的氣的故事。
後來謎底揭曉之後我才知道,這是雞同鴨講,不過,因為我升起了對待2~3歲小女孩的溫柔態度,她很快被撫慰,從無語轉為能說話,開懷起來,有精神寫日記了。
這時,展爸才回來,幽幽問起,我知不知道班遊發生什麼事情?以下是展爸的轉述:
旦妹妹觀察到,在這個班遊,班上的女生分成三類:
第一類是「沒有做事,一直在旁邊說話,食物一烤好等人送過來的女生。」
第二類是「會想要幫忙,可是體力不夠,重物提不起、挑水走不遠....的女生。」
第三類是「一開始閒閒亂玩,後來,有事情來了,被推擠去做事,也做得來的女生。」
展爸說,我們的旦妹妹,看起來是異類。
他說,因為他們去控窯的農場,提水的地方很遠還要爬坡,所以,就沒有人要去提水。 後來,就旦妹妹一個人去提水。 雖然老師有說,提水要兩人一起,可是那個跟她一起去的女生,走路很慢又走不動,旦妹妹就一鼓作氣,一個人把水給提回來了。 而且,不是提一次水,而是來來回回,全班沒有其他人提水,只有她一個人提水。 (PS: 這故事是旦妹妹的版本,沒有與其他在場的人核對,不確定小女孩的記憶,是否就是客觀現實)
這時,當媽的我,忍不住了。
跑去問孩子,她在寫日記中,日記裡的控窯記錄是快樂的控窯。
我問,她就用寫的回答我。 拼湊出來的細節,大概是這樣。
原來老師與一起出遊的家長們,都在另外一區忙著為孩子烹調午餐。
烤地瓜等等,則是孩子們負責的,是點心。 孩子們這邊如何運作,看來是沒有大人管理,讓孩子自主獨立。 雖然有分組,雖然本來有分工,然而,昨天很冷,加上新竹經常是風大,我猜想,很多孩子縮起來,不想動。 我們家旦妹妹,是那個看得見全局,知曉大是運作什麼是關鍵的孩子。 於是,她知道,「需求水」沒有人要去,她就去吧! 她還遵守老師的提醒”提水要兩個人喔!”,唯一要跟她去的女生,應該就是第二類的,有幫忙的意願卻沒有田野的實力。 走路慢氣喘吁吁連說走不動。 所以,旦妹妹悶不住,一個人矯健地跑上山提水,勉力地提下來。 提水到了烤地瓜區,大家連忙說:「怎麼那麼慢。」「太慢了」「還不夠」旦妹妹,就這樣,一回上一回下,來來回回,成了提水人,全班的水都是她成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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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想確認她自己內在的主觀心情。
很特別的,全部都是她自願,她也沒什麼心情不好;即使同學沒有道謝還抱怨太慢,她都沒意見,就是單純地把大家需要的水送下來。 她唯一的感受就是:「好累喔! 好冷好冷,水又很重。」 也就是,她在自己體力的邊緣撐著,勤奮地把事情做完了。
我想,這孩子,應該就是展爸與我教出來的。
展爸給孩子很多的土地訓練,體力訓練,耐力訓練。
而我,教孩子,看到團隊的動力與需求,去促成事情可以被好好做好。
而我們平日幾乎是無條件的關懷與接納,讓孩子在這種情境下,沒有委屈,不會失落或挫折。 加上我平日的教導,都叫做「沒有分別心的看見」所以,旦妹妹觀察到同學的行為模式,她就是中立的小心理學家,也沒有分別心,覺得誰不應該,誰不好,自己委屈。
所以,我們就教出這樣一個女兒。
看到這樣的旦妹妹與這樣的群體互動,而產生昨日的故事。
不禁讓我困惑起來,「基礎教育都打好底了,接下來,關於社會現實的教育,還要再教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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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寫完日記,跟我爭論了一回明日要穿什麼(她挑的搭配在我眼中永遠是過薄),洗完澡。 拿了梳子,要我幫她梳「隔夜髮辮」(這樣清晨,就有比較寬裕的時間)。
她坐在地上,全身放鬆,一臉無神。
那個今日校慶,要表演創意進場的興奮哥哥,正在那裏試裝(明日要穿黑衣服,好搭配他們的行頭),忽然看到妹妹:「咦?妳怎麼了? 我從來沒有看過妳這種表情,像是要死掉一樣。」 我說了她一個人從山上提了全班烤地瓜需要的水所以累壞了的解釋。 哥哥說:「喔~真不愧是我妹妹。 這就是我的妹妹。」
樹哥哥的語氣真的很有表情,他表達了一種純淨的讚佩與驕傲。
接下來,哥哥教導了:「我跟妳說,這種情形,妳要叫人和妳一起,如果沒人一起做,妳就放著,不要做,等著看,會發生什麼事。」「不要自己一個人累壞了喔! 要好好照顧自己。」 然後,順便看向我:「媽媽,妳不是最近也要多休息嗎?」
那種純淨了然,觀點清明一致的哥哥式教導,真的讓我在一旁聽了,很愉快。
梳完髮辮,旦妹妹不見了。
幾分鐘後,我發現她在床上,已經熟睡。
睡著的表情,像天使,是累壞了的天使。
♡♡
我看著累壞的天使,雖然之前已經親吻過她的額頭跟她說我很驕傲,還是忍不住去親了她臉頰,著她好夢好休息。
我感覺,自己還找不到這個事件底下的意義。
即使她內心沒有委屈或不平感,沒有批判或覺得事情不妥。
然而,她昨日所認知的人際現實,會不會就是她會來的職場同事的現實?
這樣的一日,從等候好久的期待與興奮開始,到奮力賣力而累垮。 「地瓜好吃嗎?」「還好。」「好玩嗎?」「還好。」「還想再去嗎?」「還好。」 因為過累,無法感受快樂的她,是否因此會把對人的熱情降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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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悲觀在我面前毒蛇的展爸,這樣評論。
「這一代的孩子就是這樣,女的成天想嗑牙與追星,男的成天無聊想玩線上遊戲。」
每次聽到這毒蛇評論,都要與他對辯一番的我,昨日也無言了。
想起我收過一則留言。
上週孩子國中校慶園遊會,我盡心的提供資源給班上…但是孩子們卻沒能照顧好自己班上的攤位。 家長提供的食物放在角落也沒人管…很多很多事情…因為覺得那不是我可以介入的,所以和老公倆人吃完就走了! 而我的孩子也是其中之一,那個以前看到爸爸媽媽出現會高興的無以復加、會熱心招待父母的孩子不見了!
常常和老師用line連繫.彼此鼓勵…園遊會帶給孩子的是什麼!我想開心之餘.學會和人應對,對這個團體的責任感很重要!
今天,女兒回來說,班導師今天哭了!為了園遊會中她看到、感受的。
我明白那種無力的感覺。
這留言,像是旦妹妹所觀察到現象的國中版。
群體的事情,沒人管。 又想起網路上的一則故事。「你不可能把香蕉罵進垃圾桶的。」
昨天,我們一家在面對的,就是這個社會現象。
「你不可能聊天,說著『水怎麼還沒來呢?』水就會自己跑來。」
旦妹妹認知到這事實,起而行了。 如同樹哥哥說的,「這不愧是我的妹妹。」而我則是親吻她說:「媽媽為你感到驕傲。」
然而,步驟2,是要同意樹哥哥的教導,「如果沒有人和妳一起,就放著,提一桶就好了,下一桶,妳堅持要換人提。」 是要這樣教導嗎?
這是,我第一次,不知道要如何教導了。
也許,是第一次,看到旦妹妹累成那個樣子。
而她雖都說沒關係,卻藉故踢痛自己,然後可以哭出來,那眼淚,應該就是哀傷吧!
註:
其實,旦妹妹在學校人緣好,做很多事情是一呼百應的。 然而,最近她有兩個呼請,沒有人回應。 「跟我去玩鬼抓人好嗎?」 那些以前可以跟她一起跑步的女生,最近都不愛跑步了。 她只能呼喚到男生一起玩。 這次,是提水。 都牽涉到體能,牽涉到狂野。 我們教出來的女孩,是不是到了賀爾蒙出現,想要的女性形象,是喝下午茶的女生,而不是在田野奔跑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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