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脫困而出,把一篇困住好久的文章,重新起梗而寫。 竟然,得以在一個多小時完成。 準時交稿。 我這樣私訊給展爸:「宗展,我交月刊的稿了,傳電子郵件給你。 我拆了之前寫了兩週的梗,用全新的梗起稿,早上,一個多小時寫完。 是因為你播放了《現在,很想見你》給我看,要謝謝你。 真是好文。 有余德慧老師1/2的實力了。」
♡♡
答應「張老師月刊」的專欄邀約,對我而言是幾近於「不要命」的選擇。我的心靈與親子自由書寫,放在部落格很充實,放到「未來Family」的每月專稿也夠精采。 但放到「張老師月刊」,因為同是心理世界的高手如林,根本就不算什麼。 所以,要答應月刊的專欄,勢必得在現有的書寫規格之外,另闢主題,否則,答應寫專欄,就等於自曝不足。 而我在沒有把握前就答應,尤其在我身心都需要調養靜修的中年危機,不是「不要命」是什麼?
♡♡
不過,我就是答應了。 因緣巧合,專欄名為「小說中英雄角色的性格分析」,藉由小說家的故事功力來哄託我的「性格分析功力」,應該可以相得益彰。 而我又許了60歲成為小說家的心願,從50歲開始努力,有了閱讀小說的新理由,這不是一件很巧妙的設計嗎? 性格中自戀的小我,因為這好點子,而偷偷竊笑很久。
最近,真的是身心疲憊,買了新小說都不敢看。 因為,我是會熬夜看小說的。 我都只能看舊小說,舊小說可以想睡舊放手,乖乖入睡。所以,我從「飢餓遊戲」開始寫起。 成了兩篇文章,會在「張老師月刊」的二三月份刊出喔!
♡♡
說真的,張老師月刊中的余德慧老師專欄,是我大學時代的必讀,是我心理學的啟蒙,是堅定我走上心靈路線的重要啟蒙。 這樣不要命地答應,是一種什麼心情? 報恩是靈魂的心情,而「測試自己實力」則是小我的成就需求。
♡♡
言歸正傳,我要回答,何以昨夜重看日本電影《現在,很想見你》,讓我有能力,重新起梗,而突破兩週無法完成的三月份專欄的困境呢?
因為,我原來的焦點,放在「飢餓遊戲3─自由幻夢」中,吊人樹,以及「給小芸的安眠曲」的對比,我想要寫出,烏托邦的悲慘世界,是連吊人樹的歌曲,都能感動人心的荒謬感。
然而,這樣起草的文章,無法在2000字的限制,來到「鼓舞人心的正向」,只能寫到炎涼荒原的諦念與力量,要怎麼轉念? 只剩200個字的空間,轉不過來。
飢餓遊戲的凱妮絲,在結尾時,終於,確認了她真正所愛的是誰,而與他結婚,安心能養兒育女,過一個英雄的好命結尾:在哀傷中定下來,安心的平凡生活。 這樣的結尾,似乎,我無法把焦點,放在「社會的大格局」來寫。
而且,怎麼寫,都覺得我有政治的反動陰影,如此不成熟的政治啟蒙心識,要怎麼能放上檯面,成為專欄呢?
這就是我兩週內的困局。
我被「吊人樹」的歌迷住了,逃脫不了,而進去之後卻是陷阱,烏托邦的荒涼世界,我無法轉出來。
摘要一小段舊文(交稿給月刊的是新文,沒有吊人樹了)
.........
是什麼樣的舊世界讓活著如此痛苦? 而這痛苦,卻激發出精神存活的 在《自由幻夢》中凱妮絲與攝影小組在被炸成廢墟的家鄉(十二區)拍攝,去過曾是家園的土石磚堆中之後在河邊休息,有人要她唱歌。 「唱歌?」當我看到電影中這一慕時,無法想像那種心情,已經是欲哭無淚的哀痛中,要唱什麼歌能傳遞自己的心呢? 想都沒想,凱妮絲哼起了一首古老的民謠,那是12歲時爸爸為她唱過一次,就被媽媽制止不許再唱的歌:”吊人樹”。 在風裡,凱妮絲這樣唱著:
Strange things did happen here(這裡發生許多奇怪的事)
No stranger would it be(再也不會更奇怪了)
If we met at midnight,In the hanging tree.(我們可否在午夜,相會於吊人樹嗎?)
民謠就是有這樣的魔力,只在電影聽過一次,我就記得了,在騎車時歌聲迴盪於耳邊,然後內心會充滿凱妮絲坐在家園廢墟的灰黃色螢幕,渾身被那蒼涼詭異的感覺充滿。
在27歲的時候,我的老家也因為都市變更被怪手摧毀。 我曾回到那滿地瘡痍,碎磚堆滿地的老家,本來想回去看能否撿回一些小學的日記,高中的畢業紀念冊.....,卻看到阿嬤飼養的鸚鵡屍體,貓抓的,依然鮮豔的羽毛與癱軟的身體掛在籠子裡。 於是我忘記所有的事情,包刮自己的恐鳥症,帶著塑膠袋手套,提著鳥屍,埋在旁邊公園的泥地裡。 在怪手侵入家園的前兩個月,父親忽然中風離世,而在更前的半年,祖母也重病離世.....,土地不祥的傳聞喧囂在鄰里間,這可以解釋,何以我們如此倉促,只搬走了老照片與金子電器,而所有的情感紀念品,以逃難的危急等級被判定為「全數放棄」。
我用自己的舊心事來同理凱妮絲唱歌的心情。 而這首歌一點都不浪漫,說的是一個犯人被處死在吊人樹下,而在風裡,犯人對著他心愛的女人唱著,要逃離這棵樹呀,下一段歌詞,又弔詭地唱說,「來呀,可否? 和我相會在這吊人樹」這種不唯美也不振奮人心的歌詞,卻在播放之後,立刻有反動發生(關鍵字”the hanging tree”,能聽到這段歌)。
森林的伐木人們無視於後方的長槍監督隊,用前方人命換來後面人的奪槍。 成排成排的人民,手無寸鐵自殺式地去炸都城的水壩。 正是時局來到這樣的時刻,人們再也無法忽視奇怪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邊,有了超越個人利益的強烈決心,相會於吊人樹。
對我來說,這是一種”諦念”,有勇氣直視現實的徹底覺悟。因為最根本的都快要保不住了,於是可以放棄那些表面的小確幸,而活在根本的位置,心靈因而對平日會緊抓的執著有了解脫感。 活得清醒而凜冽,珍惜每個時刻,確認每個抉擇都為了生命而活。
在半年內,祖母與父親相繼去世,而老家在兩個喪禮後連心理準備都來不及就被怪手摧毀了。 當我完全直視於這些現實,讓哀痛深刻與自己同在時,生命有一種存在的清醒。 「我還活著,活著是為了什麼?」 凱妮絲不敢夢想,然而,她夢想的就是能放心生養小孩,再不用擔憂孩子還要被抽中飢餓遊戲的陰影中,安心地生活,養大孩子。
活在一個,安心生養小孩看似很有可能的現代社會,我要的是什麼? 《活著活出自己》與《讓我們的孩子也能真的活出他們想要的生活》成了27與37歲(生第一胎)的我真正的選擇。 而這選擇與凱妮絲和當時的人們的心情非常相似。 20年過去了,在安逸於現狀而忘記本質的渴求時,我日日提醒自己,記得當年,站在老家的傾城瓦礫中,充滿諦念的決心。
吊人樹以及背後的故事,非常詭異,乍聽下還挺讓人害怕的,卻是在當時能表達凱妮絲的心境並燃起行政區人們寒冰絕望的烈火。 這歌,並不是赴死的鼓舞,而是,無畏死亡為孩子創造未來的夢想。
對比於凱妮絲唱給小芸的歌:
「....睡下吧,放下你的煩惱 /
等明天醒來,妳就無愁無憂 /
這兒安全又溫暖 / ...
你的美夢將成真 /
這裡有我愛著你。 」 那是無畏者凝視的未來。 是這個「這裡有我愛著你」願景點燃希望的火焰,而你能否? 相約在這裡,我們一起努力。
上個月的文章,提到現代孩子擁有如同凱妮絲一樣的《解放》《爆破》與《越界》的精神,來不及寫到,大部分的孩子在生活裡少了《真正值得付出的目標與夢想》,因而《解放》《爆破》與《越界》反倒是大人傷腦筋的性格動態。 當父母或師長的我們,可以珍惜我們活在一個和平且活下去不難的時代,卻不能擋去孩子承擔與面對自己真正需要的生存挑戰。 《無畏》是凱妮絲在飢餓遊戲3所長出來的英雄姿態。 世界已經這樣了,連死亡都不足以害怕了,還有什麼要害怕呢?
身為父母或師長,要支持孩子能長出真正的力量,需要成為《無畏者》,不要害怕孩子受苦或損失,而是,放手讓孩子早些進入屬於他們的生命承擔,被生命錘鍊,而長出力量。 我們愛孩子,不用自己的期待與壓迫來錘鍊孩子,卻不能因為保護與畏懼,而阻擋孩子,進入自己的戰場或生命之流,那是錘鍊孩子的《解放》《爆破》與《越界》,能發揮正向力量,創造新時代的直接道路。
註:這段故事請餐看上張老師月刊二月號。
♡♡
就在我困住的夜晚,明天上班日不交稿就要黃牛的夜晚。
出去露營五日的展爸回來了。 我說了一個心願:「請架單槍投影,讓我可以看《現在,很想見你》嗎?」。
《現在,很想見你》是日本電影。說一個預知死亡的女孩,明知往前與心愛的男人相會,8年後就會死去。 而在那抉擇的十字路口,她問:「如果我不去見他,是不是就不會死呢?(傳聞因為難產而體弱而死),可是,我見到了自己的孩子,我感受到了3個人在一起的幸福....我要去見他,生下這孩子。」
這電影,十年前的演講,我就講了。 這女主角充滿決心的選擇,即使死亡在前,都不能阻擋一起幸福生活的決心,即使幸福註定只有8年,也要勇敢往前的選擇。 讓我動容,被鼓舞。
選擇與展爸在一起,一樣要突破許多社會眼光的我,非常能懂這種心情。
而在愛中被鼓舞,我想著只有日本人能拍出如此臣服的溫柔電影,如果是美國電影,主角就會有一堆奇想,想要逃脫命運的掙扎。
帶著這樣的感嘆,我跟展爸說:「我可以安心入睡了,明天清晨,我可以把《飢餓遊戲》,凱妮絲文章修完。」
♡♡
於是,早上重新寫起的文章標題是:「飢餓遊戲的凱妮絲,她的家在哪裡?」
我寫了凱妮絲的四個家。
─〉 父親還活著,母親充滿溫暖,與妹妹一起幸福生活的,物質層次的家。。
─〉 父親死去,母親失功能,以保護妹妹為使命,
用能力以及堅強建立的,心理層次的家。
─〉 失去個人隱私,成為公眾希望投射,用盟友與新信念,建立的精神層次的家
─〉 連妹妹都死去,在荒涼殘酷中,帶著諦念做最後的行動,所創造的新世界
得以與丈夫一磚一瓦,重建創傷心靈,與灼傷的皮膚後,的「完整的家」
這幾乎是心理發展的階段:
小我,靈魂,精神,回歸小我。
也是神話學家,坎伯,所揭櫫的英雄離家追尋以及帶著禮物返家的原型。
♡♡
我在私訊上,跟展爸說:
我寫完了,是要跳脫飢餓遊戲的烏托邦梗,直接進入個人心理階段的發展,才寫得出來。
之前的梗,因為沒有跳脫,真的受困好久。
這歷程,很像我自己的。 父親與母親給我的家非常類似凱妮絲。 父親去世後的陰影年代,正是我獨立存活買房子的時期。 而最近,也許是我擁抱世界的真相,真有一種「舊世界灰飛菸滅的逝去感」
於是,我再次看到溫柔而臣服的力量,現在,很想見你。 在最後一幕,小澪的選擇。 像是,我正在建立我,第三個家,盟友以及精神層次的家。
♡♡
文如其人,我在寫凱妮絲,其實是認同了她,寫出了自己。
每個月的靈感,都有巧合相助,寫這月刊的專欄,也許不是「不要命的答應」而是「命定的必然」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