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去孩子班上講《地海傳奇》系列。
這學期,我的進步是,把之前經常跳過的《地海古墓》講到孩子們連呼精采。
孩子是四年級。
上學期把《地海傳奇六部曲》中的經典《地海巫師》講得詳細。
以往,我會跳過《地海古墓》直奔《地海彼岸》,
年輕的亞刃與30的格得跨海追尋虛無成因的故事,精采,好講。
幽禁古墓,在黑暗中發光的恬娜與20出頭的格得,很靜態,難講。
第一次,30分鐘,我把《地海古墓》講了半本。
一概講陽光面的故事。
在陽光面中,我略去了殘忍的老祭司柯琇,稱女主角為恬娜。
我很快說到恬娜在古墓中探險,看到闖入者格得在地下迷宮發出的光,
對於嫻熟於黑暗中摸索迷宮的她,從沒見過迷宮的顏色,在格得的巫杖照亮下,她驚嘆於那水晶地底洞穴的神奇美麗!!
旦妹妹對這一幕印象深刻,跟隨我去水晶店的她,看到紫水晶的晶洞,眼睛一亮,記起了恬娜的驚喜。 她說:「媽媽,那是什麼? 在地底的水晶就是這樣嗎? 媽媽,妳知道嗎? 當妳在講恬娜的時候,我心裡對地底的水晶洞穴,就是這樣想像的!!!」
♡♡
然而,說完第一次故事,我就要上台北工作了。
於是,把故事交棒給展爸,交代了我說故事的手法,請只代理一次的他照我的計畫講。
我跟展爸說:
孩子們,內心都有兩種力量,害怕與愛;排斥與接納;影子與光。
因此,我覺得《地海古墓》特別容易描述這心理現象給孩子感受到。
所以,我第一次講得很快,只講陽光面,讓孩子們單純地喜愛上恬娜的明亮。
我本來的計畫,第二次,要把恬娜以及古墓的暗沉,沒有生命,以及恐懼講出來。
所以,我要重講一次故事,這次,焦點在於那讓人沈重的一面。
展爸說:「是呀,是恬娜關閉了囚室門,所以,格得出不去,才會缺水到窘境,需要聆聽瀑布聲,而用小刀去鑿巖牆,渴求水來求生。」
展爸講出了我一直記不住或故意忽略的重要細節。
原來,我有事不能去講第二段,是有更大計劃的。
在我內心,裝不下故事的黑暗版本。 我認知黑暗的容器有漏洞,說黑暗版本的故事無法精采。
而在展爸內心,可牢牢地記住,故事最沈重的部分。
於是,上週四,我回到新竹。
趕忙好奇問旦妹妹:「爸爸的故事講得怎麼樣?」
「好~恐~怖~喔~」旦妹妹說得身體故作發抖狀。
「爸爸穿著襪子在教室滑來滑去,他還模仿柯琇說話殘忍的樣子」
旦說:「媽媽,爸爸講的阿兒哈跟妳講的恬娜,根本就是兩個人。」
(在《地海古墓》中,恬娜的身分,是古墓的女祭司,被認定是老祭司的轉世,才6歲就被活生生剝奪家庭,帶到古墓中,在儀式中被吃掉了原來的名字恬娜,從此的身分,就叫做阿兒哈,累世的主要女祭司的名字。)
展爸的唱作俱佳,或者就是悲觀者可以有的趣味,他真的把故事的陰影,活生生傳遞給孩子聽了。 這實在是,我再怎麼努力都做得不如他的地方呀。
於是,今天,換我按照我的故事計畫,要去再講一次故事,同時講兩邊,讓孩子明白,阿兒哈與恬娜是同時存在的,如同我們,也是裡與外,可能都有兩個面向。
我在黑板上用綠粉筆寫了恬娜,在包上白霧狀的外殼,稱為阿兒哈。
當恬娜越在古墓中生活越久,生活被剝奪到顏色樂趣食物的多樣性都沒有,當她一心一意要侍奉”累世無名者”的黑暗力量...... 白霧狀的外殼就越大,而綠色的恬娜就一次次背板擦擦去,成為模糊的影子,連恬娜兩個字都無法辨識。
我沒想到,孩子們都聽得很明白。
他們的表情非常明白,他們懂得,什麼是對於自己是恬娜的記憶越來越模糊,卻隱隱能感覺到,只剩下日常的義務,叫做阿兒哈的名字的自己。
我提到,對於闖入者格得來說。
她內心有兩種情緒:
屬於阿兒哈的是,害怕,憤怒,必要將之處死的決心。
屬於恬娜的是,驚喜,好奇,甚至有點期待,期待這巫師將外界世界的消息帶來。
於是,我得以講故事,說到格得如何,一次次,喚醒她內在的恬娜,而不是,讓恬娜以阿兒哈的恐懼來接待他。
♡♡
對恬娜來說,她早已不記得自己。
然而,她的行為,她的好奇,她向柯琇說謊,為的是背棄阿兒哈的將闖入者處死的義務,偷偷地留住格得。 是什麼動力讓她本能地這樣做?
書中說,她很驚訝,從地底迷宮的偷窺孔,看到,這個闖入者,身處黑暗中,竟然,可以大字形躺下來,如此安適如此安在如此平靜地,入睡。
在古墓中被養大,周圍都是穿著黑衣服的女人。
見到的男人,不是宦人(去勢)就是要被處死的囚犯,或保持距離的衛兵。
恬娜身邊,都是被束縛的人。
被階級差別束縛,
被日常規律的儀式束縛,
被恐懼束縛,
被沈重的黑暗統治的祭司群們,
只能日復一日重複相同的工作,因為缺乏生命力而失去了掙脫束縛的力量。
恬娜在黑暗中長大,卻沒有失去自身內在的光,以及對光的渴望。
她從窺視孔看到格得的第一眼,是他用巫杖製造出來的假光在古墓中微微發光。
透過他的光,他看到了原來是黑暗墳墓的迷宮,竟然是華麗折射的水晶光洞。
然後,她看到,一個沒有恐懼的人,一個即使生命受困身處黑暗,依然能安眠自得的人。
♡♡
今日,我的故事終結在此:
恬娜萬分恐懼,因為柯琇發現她說了謊,柯琇發現恬娜私下幫助闖入者,謊稱已經處死他。
恬娜萬分哀傷,因為,她信奉的累世無名者,沒有力量,原來是假的。
恬娜很無助,因為,說謊的阿兒哈是要被處死的,她無路可去。
我們來看已經收服自身黑暗,光與影合一在內的格得,怎麼接待她。
他說:不需要哭,妳的累世無名者還活著,它一分一秒都在耗盡我的力氣,這黑暗的力量是在的,我幾乎已經耗盡一半的力量,只為了安撫他們,不要發現我的存在與闖入。
可是,它們是什麼?(以下,是我跟孩子說的白話文)它們是力量,卻不偉大,它們甚至不能讓綠草生長,不能讓花綻放,它們沒辦法讓人歡樂,沒辦法讓生命成長。 它們不會創造美麗,它們只會遮蔽美好,它們讓人昏沉,讓人害怕,它們要阿兒哈行使死亡的力量,而不是創造和使生命生長的力量。
格得說:
妳問我怎麼認出妳的名字?
因為,認出名字是我的工作,看到萬物的本質是巫師的天份與修行。
我來了,妳在黑暗中發光,我看見妳的光,我認出了妳的光,於是,知道了妳的真名。
妳不用害怕,妳有路可以走。
第一,妳可以把我帶上去,當著柯琇的面處死我,當我真正死了,妳就沒有說謊,妳可以繼續擔任妳的阿兒哈。
第二,妳可以跟我走。
恬娜說:我沒辦法跟妳走,背叛累世無名者的人,就是死亡。
格得說:是的,妳會死,阿兒哈會死,而恬娜會活著。 要重生,必先死。
恬娜說:可是我沒有力量。
格得說:我的力量已經快要用盡了,可是我們有兩個人。 我有力量,而妳識得路。 我們一個人單獨,都會死去,而我們兩人在一起,就有機會。 更何況,我們還有.......
恬娜說:厄瑞亞拜環!!
格得說:沒錯,厄瑞亞拜環,可是...我還想到別的東西,也許可以稱它為 《信任》....但這只是那樣東西的許多名稱之一而已。 它是很了不起的一樣東西,我們每個人單獨時都很軟弱,有了它就會變強,甚比黑暗的力量還強。」
「恬娜,聽我說,我來這裡,是竊賊是敵人,帶了裝備來要對付妳。 但妳讓我看到慈悲,而且信任我。 這幾天,妳已向我證明了妳對我的信任,我無從回報,願將我當給的相贈,我的名字叫做”格得”。」(註)
註:熟悉地海的人會知曉,真名是不告人的,因為會被人控制,當以真名相贈,就是把命交給對方,徹底信任彼此的友誼。
♡♡
其實,我真正說出去的故事,沒這麼細,我還保留了格得真名相贈的部份。
對聽故事的孩子來說,細節過度,無法一次吸收。
於是,我採取迴針縫的說故事法,第一次說一個層次,第二次回頭在把第二層次補說。
今天,我說到了恬娜回答:「我跟妳走。」
而下次,我會再說一次,信任的力量,以及,真名相贈的高峰。
♡♡
這樣的故事暗喻,不曉得孩子是否能被我碰觸?
那些與恬娜一樣,恐懼包裹在內,或者把光隱藏在內的孩子,能否,一樣,因為恬娜終於決定離開黑暗,而在孩子心靈埋下種子,那是一個決心,整合黑暗與解脫束縛的決心?
那些孩子,是否能在內心埋下種子。
曾經有這樣一個巫師,名為格得。
他在幾年前,認出那殘忍凶暴的黑影的真名,原來就是自己的真名。
因而,透過認出並呼喚,而整合了自已的陰暗。
這樣的他,原來,是可以,在恬娜最無助的時候,把命交給她的。
格得給恬娜兩個選擇:
- 把我殺了,這樣妳能活。
- 我給你真名,妳跟我走。
第一個選擇,他把世間的命,肉身的命,給了她。
第二個選擇,他把巫師的命,法術的力量,給了她。
巫師看待事情,真的和一般人不同。
恬娜說:我們置身全地海最大的寶藏,你開了箱子了嗎? 裡面都是什麼?
格得說:黃金,珠寶,王冠,寶劍....這些,都是垃圾。
恬娜說:累世無名者死了,我看不見,聽不見,它們甚至沒有實施懲罰。
格得說:它們活著,就在這裡,耗盡我每一分每一秒的力氣。
在下禮拜,我會繼續講。
累世無名者只有力量,無法行使。
它們要行使黑暗的力量,還需要黑暗的僕人。
而人類內心的恐懼與貪婪,就把自已交給黑暗,成為黑暗的僕人。
♡♡
回顧這故事,對我而言,真是醇香甜美呀。
我一直好奇,整合陰影之後的格得,長什麼樣子?
原來,就是這樣子。
我對於,他給恬娜的提議,很被震撼,被觸動到內心。
難道他甘願受死嗎?
怎麼樣這都不是欺騙恬娜把她帶到地上的權宜謊言。
我後來明白,這是一種臣服。
臣服於當下的處境,做,巫師唯一能做的那個選擇。
這個選擇,叫做「應當」
這幾日,我在書寫「應該」帶給我們的箝制與束縛。
然而,生命有一種力量,與「應該」接近,卻很不一樣的,就叫做「應當」
是來自大我,來自與當下合一,來自非小我智商的選擇。
這故事,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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