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時,天上飄下音樂,是笛與笙的演奏,而在嬰兒落地時,樂聲嘎然而止。
而博雅自是吹笛與彈奏琵琶的高手。
他的笛聲透明悠揚,淨化人心,在古籍上有兩次記載。
一次是他的仇家雇用十多名刺客要刺殺他,刺客潛入他的住所,竟然發現他敞開門扉,毫無預感,大剌剌地坐在前庭,仰臉沐浴月光,吹著笛,陶醉在笛音與月光,落下兩行清淚。
博雅為人憨直,明朗,甚至連有人懷恨要刺殺自己都毫無警覺,他的笛聲清耳悅心,古籍記載:「剛勇之人耳聞笛聲,不覺簌簌淚下」於是,再也無人想殺他。 刺客歸返時,雇主問:「為何無法殺他?」十餘名刺客把情形說出來之後,雇主也簌簌淚下,放下刺殺之念。
第二回則是盜賊潛入他家行竊,東西都打包好了,只留下一只笛子。
本來躲在地板下的博雅出來,拿起笛子吹起來,而那笛聲遠颺,盜賊聽了之後,折返,並將所盜之物,全數歸還。
在這兩個例子中,博雅無意間獲得的好事,並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很單純,就是想吹笛子,感念月光之美或抒發情懷而已。 本意無私,而老實無遮呀。
古籍甚至記載,有鬼魂與他一同吹笛,將手中的神笛與博雅手中的笛子交換。
這種音樂之美強大的感應力量,博雅自己都不知道。
據「陰陽師」中夢枕獏描述的,「這男人體內蘊藏著令人無法置信,甚至可以說憨直的坦率心靈。 無論多麼悲傷,這男人都會痛痛快快,坦率且正經八百地去哀傷一番。」
就是這麼一個蘊含可愛性格的剛武之人。
古籍上寫著,大凡聽到他笛聲的人,無一不落淚。
於是,夢枕獏在陰陽師的故事中,一次次運用此純正的力量,來化解人間的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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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簡述陰陽師第三卷中,是所有陰陽師的故事對我而言最為生動與畫面恐怖(註)的故事。
在這故事中,一個可愛德性良好的女子,用情太深而後被男人拋棄,於是,日復一日穿越黑暗森林去一個神社,祈禱自己可以化為活著的鬼,去報復男人。
陰錯陽差,或,巧合機緣.....總而言之,這癡心妄想竟然成真。
而促成她癡心成真的臨門一腳,竟然是目睹她的不堪行徑,又認出她原來身分的博雅。
原來之前這女子在戀情圓滿,還很可愛的時候,曾經在蓬車與博雅討論音樂。
而這心性已近瘋狂,做出難以想像的報復行徑之時,被博雅認出是「德子小姐呀。」
之時,她被羞恥侵入,懊悔與痛苦攻心,就在活著的時候,長出角來。
最後,那往外的怨恨轉而對摒棄自己,終於帶著強烈怨恨自殺了。
這時,博雅自願讓自己的手,被她咬住,啃噬。
他說:「是我認出妳,害妳長出角來,妳就吃掉我吧! 消除心中的怨恨。」
這博雅,做這動作,也是無私的,真誠的,一番純心。
然而,這卻造就並轉化了原來幾乎無法逆轉的「果」.... 女子放掉咬著他手臂的嘴,臨死之際說:「博雅大人,你可以再吹一次笛聲給我聽嗎?」 這笛聲安慰了她破碎的心,並順撫她扭曲的靈魂。 女子平靜而終,並說:「你可以答應我,每當我想要去啃噬負心漢時,我會來找你,而你吹笛給我聽,好嗎?」
這悲事,就此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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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由這故事,我要論述的是,「人心轉化如何發生」?
在陰陽師的小說中,本來是主角的晴明,扮演的角色,名為主事者卻經常只提供場佈。
意思是,晴明對陰陽五行,妖物人心,咒語的廣博知識,以及,修行法力,能打開並捍衛住整個場景。
然而,無知憨直純良悲心的源博雅,經常在無知無意中,成為晴明手中的解藥。
妖可收,而心難轉呀。
陰陽師(日本的道士)可用”術”來收妖,無論是喝退、禁錮、鎮伏...頂多,讓妖取消此次的害人之果,而無法消融害人之意呀。
而晴明不同於一般陰陽師的地方,是他化外之心,無權勢之需,無證明自己之念,
他喜歡的是理解與觀看,萬事萬物生成與轉變之奧祕與巧妙。
因此,他止住即時的災害之後,會來一場,細聽從頭的對話。
這對話一打開,妖物的前因攤開在前,一一述說,越來越能入情入理。
聽起來,通常是「人性的複雜與脆弱,執著與不甘」的故事。
聆聽者通常有二,超然化外,微笑而無懼的晴明,加上,傻楞楞地入情聆聽而心生感念或淚水盈眶的博雅。這兩股力量,不就是,轉化人心師,最重要的力量嗎?
那終於有人聆聽,而願意被揭露的傷痕累累的心,經常在這時候,晴明說:「博雅,拿出你的”葉二”(註2),吹笛子吧!!」
而故事,經常能善終,都在這裡。
因為,妖物被扭曲的人心,被歸返回正了。
持有更大座標,能理解,帶著無懼,超然化外的理性;
以及,渾然被故事滲入,淚水被觸動,直通妖物的本質柔心,那僅於不滅的明點,永遠不熄滅的良知。
將被扭曲的人性,攤開並柔撫,正是轉化人心的兩種力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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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耳聞一位男士,述說自己被抓姦在床,閃光燈伺候之餘,被扭送警局,在眾人脅迫下,簽下不平等的離婚契約,在那個不堪的黃昏,如恍惚開著車在城市晃盪,無處可去的心情。
他說:「幸好,那時身邊的一個孩子。」 「我感念兩個孩子在那時候陪著我。」
於是,我接著說:「是呀,那幾乎是人性被逼迫到扭曲的壓力,幸好,有你的兩個孩子,把你留在人性這邊。」 (我心中想的是,這是人性能留在人的這邊,或,跨越界線,到人性之外的強迫行為區。)
而他,言外之意,似乎也要說:「結髮夫妻,何苦相逼至此」
我心中還想著,你的外遇對你太太帶來的凌遲,在懷疑與心碎間拉扯的凌遲,應該也是把她逼向「寧為玉碎的決裂之心」,你的老婆,那幾年,也在從心碎跨入扭曲人性的邊界呀。
相愛之初,相惜之情,只會發生在自己還留在柔軟心這一方,如同博雅的純正,讓昨日種種譬如兩人死去,再後重生並以柔心慈意相遇,婚姻其實,是有機會再次流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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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性母親排列,我們經常為這樣的悲痛祈禱與唱歌,不曉得,要修行多久,我的歌聲可以有博雅之純?
不曉得,要深思人性,鑽研多久,我的祈禱詞,可以有晴明的鞭辟入理,而同時,連通天地?
從自己每個起心動念,每個日常行為,做起吧!
我這樣勉勵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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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我第一次看陰陽師,是2003年剛出版之時,15年前,還很年輕對無形世界心存混沌之時。
那時,對於故事中,描述被情棄而怨恨,心生報復,一心化為厲鬼的生動畫面,又哀傷又覺得畫面想像起來,就恐怖無比。 因為害怕,而無法凝視,無法在閱讀時,讓內心興起的畫面落定,而調勻呼吸。
中間也許又看了一回,而這次,則是第三回閱讀。
這時,已經2017,我將認知理解,從有形界擴大到無形界也多年了,這些年,自己練習最多的其實不是擴大視野,而是,擴大愛能去的空間。
起初,我的愛能去到,我喜歡的物品或人,也許是藉由慾望而去的。
慢慢地,我發現,當自己的想法、慾望、偏見....被剝除之後,凝視萬物或與人相遇,被碰觸的是更裡面的自己,可以說是柔心或無念的地方,這時,我內在會興起一種流動,溫柔而細緻的流動,從內而包圍,眼前的人事物,甚至,超越喜不喜歡,舒不舒適.... 就覺得,我與對方沒有阻隔,而有一種細膩的流動,在自己與非己之間,而後,逐漸,己的界線模糊,而我在「兩者共同之間,感知,並獲得靈感」
也因為這樣,我的心變得很奇妙,即使腦袋聽著的是一個不怎麼讓人愉悅的畫面,甚至,原來的我的怖懼也可能正要被引發.....然而,我的行為與言語(還活動的心識則是獨立的)會進入一種「讓人驚奇的創造與柔心慈語」,也許我的臉部線條會柔軟下來,而眼眶有時會泛淚,重點是,我的注意力別無其他,只剩下,我與對方交流後,在我心識周圍擴大出去的一湖光波。
這幾年,我的工作,無論是與人會談,創作,卡片創作,或神性母親排列的祈禱詞,....大多在這樣的狀態完成的。
好了,所以,2017年,當我第三度閱讀陰陽師,再回到這之前讓我覺得恐怖而別開心眼的故事,在昨夜,我細細凝視,安穩落定,在內在因小說文字而升起的畫面中,於是,我穿越了這悽厲女子的恐怖表象,直直地,碰觸到,她的心碎與羞恥心。
註2:”葉二”就是鬼致贈的神笛。 能感念天地,將有情化為通透的宇宙振動笛音的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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