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很少,提早去買票的我,坐在正中央與適當距離的位置,眼球肌肉很放鬆地,就能擁有整個螢幕。 於是,觀影者的我,諸多的起心動念,就這樣一個個被覺察了。
《日常聲音》:
第一入耳的是天未明的清晨,來自窗外的掃地聲,這是主角每日會因此而開動臉部表情,逐漸醒來的聲音。 觀影的我,感受到橫膈膜也微微振動,不禁讚嘆這日常聲音的觸動力,整個人清醒,來到當下,剛剛屬於自己的日常,也被放在外面了。
在塌遢米的步伐聲,下樓的木樓梯聲,洗漱的各種聲音,剪鬍子,電動刮鬍刀,水流下來,關水龍頭....這些聲音,就這樣被放大地進入我耳朵。 心,忽然靜下來了。 升起一種敬意,對於自己所擁有的日常的被觸動與敬意。
「我在清晨醒來,洗漱時,有被這些聲音觸碰嗎? 還是,我的心思,流動在心念層?」
《太親密的害羞》:
一開始,目睹男主角在剪鬍子與刷牙,「太近了太近了....」 內心升起一股淺淺的焦慮,除了目睹陌生人生活的偷窺之道德焦慮,還有一種「與這男人太親近」的害羞。
是呀,有多少時刻,我這樣,雙眼如此被眼前的人所充滿,看著聽著他的日常生活?
看著熟睡的孩子,凝視刷牙的丈夫,把媽媽在家生活的樣子放入眼底....
「這好親密好親密」,而我內在的界線,沒有準備,一下子凝視這「陌生男人」而打開,於是,如此靠近的小慌張,成了一種觀影的張力,而感官敏銳。
《失樂園的平行時空》:
除了這部電影之外,唯一看過男主角役所廣司所主演的電影,就是《失樂園》,我清晰記得他與女主角黑木瞳,在雪的顏色中殉情的決心與安靜。 而這個男人,活了下來,成了公廁清潔工! 我的想像力,不禁把兩個電影變成平行時空。 想著,若當時,兩人拋棄所有身份,匿名求生,以公廁清潔工活下來,他們的愛戀,可以從激情轉為平淡溫柔,持續在生活中,相愛與相守嗎?
這是觀影中,我的想像力出來干擾「五感知覺」的時刻,很有意思。
《與東京say Hello》:
電影的男主角,出門時,會在公寓旁的自動販賣機,買BOSS的咖啡。「是冰的是熱的?」一個多月前還在東京的我,不禁把記憶中的東京與電影前的東京,連在一起。 擁起一股對城市致敬的心情。 BOSS咖啡也是我想買的,還有,東京的天空,街道,城市....陽光,陰天,下雨,市場的攤位,地下鐵的入口,腳踏車.....
帶入感濃郁,內心記憶中東京街道的記憶與眼前的畫面重疊,「Hello,東京!」內心向東京打招呼,我彷彿能感受到大城市的呼吸律動,陽光下的美麗與陰影下的生活。
《凝視天空的微笑》:
這部電影很有趣的是,我不是,觀看電影而進入故事中。
沒有故事的電影,是失去了語言脈絡與記憶連結詮釋的乾淨心靈。
因而,視角的隨時切換,成為有趣的覺察。
男主角,每天出門時,都會凝視天空,露出今天的表情,在他微笑時,我的內在視野隨之浮現的,竟然是,我自己填空的,「天空」,這時,我看到的是,他的眼睛所看的地方。
然後,被天空打開心胸的記憶,每日出門,向世界敞開的心情,也被啟動了。
《卡匣出來的流行音樂》:
整部電影,用男主角每日上班開車路上的音樂來串場。
一首首英文歌曲的歌詞,縈繞著電影院,充滿在他的車子裡,「享受呀!」儀式般的日常,我就跟著他,滑入這一天的開始,歌聲中有心靈的記憶和情感,像是,跨越了車子邊界,跨越了當下的角色,更大的心情,看見窗外的景色,是自己世界的方向盤駕駛,「出發了」「回家了」
電影的前半段,男主角幾乎不發聲,不說話,而這些歌詞,說出了他的心境。
《八個塌遢米的房間》:
醒來,折棉被放到窗口右側,折睡舖放到窗口左側,然後,把棉被疊到睡舖上,就清理出「全空的房間」。 房間的左側,是低矮的書架,整齊而滿滿的小書。 房間的右側,是空白的牆壁,掛著打掃公廁的藍色工作服。
透過拉門隔開,前方有窗戶的房間,整整齊齊擺放了小盆栽。
樓下,有盥洗區,有簡單的小廚房。
洗澡到澡堂,吃飯到每日報到的攤販.....真的太累沒時間就沖個泡麵。
還有個儲藏室,整齊堆著行李箱....等收納。
「一個人能佔用世界多少空間?」一直嚮往極簡生活的我卻過得極繁。
我反思起自己前幾年在看房子,要用掉多少生命時光來換取金錢,來買空間?
而後,又因為一直不查的「消費習性」加上「惜物本命」因而,再把空間塞滿,又嚷著沒時間整理?
是要有多少覺悟,才能過著我所想要的極簡?
而又有多少自己的內在或陰暗面,是我不認得還沒連結,因而,讓所欲與所行,背道而馳?
跟我一起去看電影的女兒問:「媽媽,他為什麼不去安養院,看他生病與失智的爸爸?」「會不會是,他生平的志願就是掃公廁,所以,他爸爸生氣,把他趕出家門?」
電影中,男主角的妹妹,有著私家司機接送的氣質婦人,問:「哥哥,你真的在掃公廁嗎?」主角兩手在肚子前方交握,輕鬆微笑地點頭回答。 妹妹露出又充滿感情又壓抑著同情的表情。 臨走時,男主角主動擁抱妹妹,有些情感激動,對我,是種訣別的真切。
「牽絆」
我的情牽好多,於是,生活中的身影,外面繫滿了絲線,複雜而綿遠,不捨道別,於是,我的日常生活空間,那些我沒有丟棄的書,我還不捨的碗盤,衣服....都像是,我還眷戀的過往,記憶中的友人親情......
「面對後輩的談話以靜默回答」「面對後輩的讚賞以靜默回答」「面對妹妹問是否去安養院看爸爸,輕輕搖頭」,一週內,所有上班的日子,都在靜默中。
觀影時,我一次次問自己,有這樣的人格強度與堅強,過一種屬於他的生活嗎?
我內心很真切地點頭呀,是呀,是的,我是這樣性格的人呀。
因而,頻繁地,跟自己說,「要有健壯的體魄,才可以支持自己,一個人好好照顧自己,依然與世界,用這樣的單純與堅定的守護連結呀!」
也就是,這份,「淡然而堅定於自身哲學中,與世界交流」的儉樸意志,我是有的。
同時,另外一個相對的,置身親人友誼中的歡樂,太多關切的人情之黏,也是我。
這兩個極端的我,在後中年時期,怎麼決定與整合?
是否,我的書寫之隨性,開工作坊之孤僻,已經完整地,表達了自己。
而接下來,則是私生活空間,「日常」的調整腳步呢?
《社會眼光的碰觸》:
電影中,用很細微的訊息,讓我們感受到,社會對「公廁清潔工」的目光。
躲在公廁哭媽媽的小男孩,被男主角牽出來,孩子母親誇張的語氣,以及,立即用濕紙巾擦拭男孩手的動作。
女兒問:「也要道謝吧!日本人不是很有禮貌嗎?」
我說:「對呀,就連有禮貌的日本女性,都這麼沒有禮貌,導演想說的是,有人把他當作「it」吧! 嫌棄的。 而這種表現,才能彰顯出,男主角對工作的敬意之天然氣場,以及,自己給自己尊嚴的力量,和不受社會外界扭曲自我認知的力量。」
《靜默的力量》:
「可以無須說話耶~」這是讓我讚嘆的。
反思著,自己平日,是否說了太多話?
我會在菜市場,跟攤販聊天。
那天,我去買豆腐,發現,豆腐店沒開。
我問旁邊賣烤雞的老闆:「豆腐店沒開?」
「他們環島去了,趁著年節前,趕快去環島!」
烤雞老闆,說著好開心的表情,讓我眼光濕了。
我回家,還會,一再回想,這種,小人情的溫暖,而心生微笑。
這種愛說話,是真心的,出於溫暖。
而我,是否有,太多替自己解釋,太多禮貌的發言? 太多不真誠的耗費自己力氣的表達?
太多,只是為了討愛或彰顯自我的文字?
電影中有很多很小的片刻,讓人會心。
與陌生人,透過公廁的紙條,一天畫一格,玩圈圈叉叉,的小樂趣。
掃到一半,忽然有人緊急要使用廁所,退出來,靠在牆壁等待的微笑。
看到路邊的遊民,在樹前跳舞的好奇與開心。
看到後輩的好朋友,揉捏著耳朵的開懷。
這些,沒有語言參與,單純地,如此豐富的「人際交流」
是把心打開了,是專注地,讓自己被碰觸。
《日復一日的規律生活》:
昨天,跟展爸去我們的儀式性餐廳吃東西。
我又點了「蒸肉圓」跟展爸說:「對不起,我太沒創意了,來這裡這麼多次,每次都點一樣的」展與我內心的聲音同步說:「點菜不需要創意。」
真的,「那些網路過多的搜尋,為了找到好東西所耗損的生命力!」需要被哀悼呀!
展爸,就是掉入,從網路找好東西買回家的陷阱中。
而我,只買眼睛看得到手摸得到的東西。
挑餐廳,就是路過的緣分。
固定餐廳,固定菜色,帶來一種微妙的簡單幸福。
是透過,我們一起,吃這些東西,一次又一次,疊加起微妙的,生命厚度。
而那些,遙遠旅途的知名餐點,是生命中的璀璨與亮點。
兩者,編織成生命的溫柔豐厚與華美。
若不是,每日很平淡的固定感,如星空的寬廣,是哄拖不出,特殊時光的燦爛。
《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
電影的後半,男主角說話了,聲音的好聽,讓人驚喜。
小餐廳的媽媽桑,意外來訪的外甥女,媽媽桑的前夫......
這裡的互動,有滄桑後的深情,有青春晴空的禪意,有男人萍水相逢的真誠與純真......
對觀影者如我,體會到,「活在不同世界」也有了,對「不同世界的敬意」
那個在樹前跳舞,於街道中專情看著天空的遊民,的世界。
那個與媽媽吵架,對於舅舅的世界充滿參與感的外甥女,的世界。
那個貴婦妹妹,的世界。
那個染成粉紅色頭髮的時尚妹妹,的世界。
那個後輩,的世界。
那個媽媽桑,現身唱一首歌,的世界。
那個很有精神的小吃店老闆,的世界。
…
..
.
很奇妙的,這部電影,靜下來,即使是路人,即使沒有台詞,只是出場一下下。
我彷彿,得到了特許,可以滑入,安靜地,彷彿能嗅聞,品嚐,聽見,那個世界的某種精神。
而我呢?
我的世界是什麼?
女兒的世界呢? 我真心放空自己感受過嗎?
每天熱鬧說話的展爸的世界,根本與我截然不同,我真心敬重與帶著不懂的謙虛與之互動嗎?
《謙虛,同時,有力量》:
作為一個與世界和平的男主角,蹲下來,用雙手洗刷著馬桶。
還用自己發明的小鏡子,確認看不到的縫隙的捷徑。
低頭靜默,自帶豪爽幽默,在工作中如此投入的姿態,是發光的。
不是讓人瞇眼的炫目,而是,讓人瞳孔放大的驚喜。
即使,旁人忽視甚至輕視,在他的世界中,他的主體性,無比清晰。
所以,來到了晚輩瞎鬧,哀求央求,要賣掉主角的珍愛卡匣時,男主角不發一語,用姿態,就讓晚輩放棄了。 又或,當工作單位臨時要求他加倍工作量代班的那天,工作疲憊的他發聲,工作單位隔日馬上派人來代班。
我感受到,一種溫婉的「牙齒與爪子」
是蹲馬步的沈穩與紮根,是用敬業換來敬重的被看重。
是堅定信念,意志清晰,無須多餘口水的表達形式。
《招待我們的,是城市與大自然》:
在這部電影中,有一段,我落淚,只是被,一個城市所擁有的機能所感動。
每日澡堂相遇的老人,每日晚餐小攤販老闆的簡單招呼....
騎腳踏車會經過的橋與運河,街道與天色,
抬頭就能看到的天空,隨著樹葉篩下來的光影,
清晨用掃帚掃地的聲音,有如鬧鐘的功能的老婦人,
午餐時,眼前的大樹。
寺廟的僧人,點頭致意,允許他把樹的小苗帶走。
每週會去的洗衣店,
每週會去買一本書的女老闆,
還有風韻姿態暗藏好感的小吃店媽媽桑(是寧靜版的深夜食堂)
一個城市的機能活生生地,支持著,一個人,可以單獨地,被城市以及大自然招待。
我向東京致敬,
忽然間,我也感受到了,自己所生活的新竹,每日走路到咖啡店的櫻花樹,排水河道...
照亮我書頁的天空,用心書寫而招待我的作者....
整部片,我的感激之情滿滿。
感受到,人與空間的關係,人與城市的相依,人與自然的儒沐。
而我,回饋給我生活的城市什麼?
回饋給招待我的大自然與地土,天空與綠葉什麼?
是我的專注品嚐與敬意呀!
是我在自身崗位,專心致志提供我的服務呀!
《外甥女出現的精彩》:
好難說,這電影,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執其兩端,允執厥中」
所以,對生命充滿思考的離家外甥少女與晚中年舅舅的對話,有如光與樹影的美。
舅舅,你的音樂很好聽,spotify能找到嗎? 「喔~那家店,叫什麼?」
手機拍照與相機拍照,網路音樂與卡匣....
兩端的對話與交流,讓觀眾的我們,得到了,允執厥中
《小人物,生命的殘破與圓滿,像自己的活著》:
媽媽桑的小吃店,老婆跑了卻很高興自己自由的老人家,
媽媽桑的前夫,罹患癌症的心情,跑回來找前妻,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慢慢說,是道歉,是道謝,是道別....就是,想要再看一眼的心情。
這些小地方的深度,讓我們明白,生命的遭遇,不是一個標籤,而是,一個人,各種滋味的厚度。
要很慢,很安靜,很全然,立足於自己的命運中。
就會,品嚐到滋味,因而,標籤無法定義自己,他人的目光欣羨或厭惡,不會沾染。
《我選擇了自己的人生》:
既然,一開始,我把男主角,當作,《失樂園》的平行人生。
於是,電影中,那個遊民,對公廁清潔工的工作抱怨的晚輩,個貴婦妹妹,對世界充滿思考的外甥女..... 每個,都彷彿,可以是主角的前身,或平行人生。
而主角,成了他自己,有了他想要的生活,是透過每個選擇,營造出來的呀!
那我呢?
這10年的抉擇,很小的很小的,小至存在與知覺的方式,才是,形塑我命運的鑰匙。
《片尾的百感交集之特寫》:
電影的片尾,在音樂的陪稱下,我們從正面,看到開著車上班的主角的特寫。
很奇妙的,從一開始,覺得太近觀看一個異性的害羞,
到最後,我有一種,彷彿,自己就是他,他就是我的「自我界線消融感」
是我的自我在那時刻忽然消融了,而我的臉部肌肉,同步了他的表情,因而,欣喜悲歡,也都是我了。 我成了他,也成了,這世界的守護人之一。
《蹲下來,用雙手刷馬桶》:
其實,我們家所有的家用工具中,被我感激最多最多次的就是馬桶。
而,室內空間,最多入夢的就是廁所。
片中,無數個清潔場景,對我都是神聖的。
我準備好,《蹲下來,用雙手刷馬桶》了嗎?
《當日夢,很當下的人才有呀!》:
片中,日夜的交替,就是,黑白夢境的轉折。
夢境裡,一直有樹葉的影子,以及,白日的殘影。
我讚嘆,若一個人的夜夢如此,那一定,非常非常當下。
我年到中年,也開始出現,當日夢。
就是,夢到的,都是白天剛發生的殘影。
過往的,都平安消融了。
未來的,都信任交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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